年关日近,年意渐浓,思乡情愫也愈发滚烫。家是游子的心灵港湾,过年团圆是浓得化不开的情结。对我而言,腊肉是风味独具的美食,没有腊味的年是不完整的。家乡重庆的腊味与广东熏腊的精致小巧不同,也没有湖湘腊味那么粗砺,味道也不似广式腊味那样甘甜细腻,讲究的是辣、麻、香、亮和那股烟火气,这要从其原材料说起。
家乡的猪从小以苕叶子、土豆叶子或者野菜、大白菜作为主食,让猪们长得高高大大的。到了农历的九十月间,猪们开始吃红苕加包谷面,进入冬月,只给猪吃纯粹的包谷面糊糊,那些黄澄澄的包谷面糊糊放到木盆里香气馥郁。大约一个月功夫,猪们懒得吃很多包谷面糊糊了,饱食终日地躺在暖暖的杂草堆里睡大觉,等待宰杀。家里人一般在冬月尾腊月初就开始选择黄道吉日,请杀猪匠定日子,然后延请三亲四戚、亲朋好友、左邻右舍来“吃血花”。
杀年猪时,帮忙的来一大拨子,有的弄当天的“格子年猪饭”,有的帮忙腌腊肉,肉被扔进了瓦缸里,掺了花椒粉的盐巴被均匀地撒到鲜肉上,迅速揉动猪肉,揉到有液体渗出在如此处理第二块猪肉。然后是排骨和划开了的蹄子、破开了的猪头被更仔细地让盐巴进入到角角缝缝。所有该腌制的腌制完了,再用一个大木盆把这些刚腌制的猪肉头蹄装起来,再用手压紧,盖上盖子隔绝空气。大约七天左右,打开瓦缸盖子翻动一次又压紧盖好。再过七天左右,所有的猪头蹄子排骨和猪肉,被棕树叶子一块块穿起来,挂到山风里吹个三五天再被“请”到火垅屋里熏制。
父母们早就准备好了熏肉的原材料。首先要有一个很大的老树疙瘩,因为疙瘩大而燃烧的时间会很久,然后把水分重的柏树枝子放到燃烧的老树疙瘩上,立马浓烟滚滚升起迅速裹住那些悬挂在火垅屋上面的猪肉。三五天之后,腌制品的水分基本散发完了,不再用浓烟而改用不紧不慢的烟子,细细地熏着,让烟子把掺了花椒粉的盐巴丝丝缕缕地熏进肉的皱理里,也把柏树的清香熏进去。熏得好的腊肉有一个标准,就是烧洗干净的腊肉切开后,肉质是那种晶莹的肉红色。到了腊月末,腊肉已经熏好。
团年最幸福的是孩子们,围着母亲站着,一边看母亲把猪头在大木盆里分拆开,一边咕咚咕咚地咽着口水。母亲偶尔会从手里掏出一小块一小块的“核桃肉”,一一地塞进我们的嘴里。只能尝一尝哦,不然团年的时候桌子上的东西就不够了。我们也很知趣,虽然依然围着母亲,却不会再要求,只是看着母亲把猪耳朵、猪脸巴子肉、猪舌头、猪拱嘴、猪脑髓等分类装到碗里或者盆里,再用纱布做的罩子罩上,明天中午团年时就可以享用了。除了猪头还有腊肉也烧洗好了,母亲选一块肥瘦合适的腊肉,比着手掌的宽度,在腊肉上每摁一下就切一块,一大块大约切四小块,作为团年时分别与其他食材配伍的主菜。蒸煮猪头、腊肉的汤是不会丢掉的。团年饭桌子上会有粉丝,肉汤正好下粉丝。家里条件差一点的,过年也会有海带,猪头里面的牙板子骨头加汤煮海带,味道也很好。牙板子上基本没有肉了,孩子们也会津津有味地啃几口。
团年的时间到了,父亲和大哥哥小弟弟去大门口炸鞭,大姐姐小妹妹就帮着母亲把那些蒸着的东西摆到桌子上。扣肉、扣髈被碗底朝天地翻过来但不揭去碗,那一片片薄薄的腊肉被母亲撒上切得极细碎的葱花儿,袅袅肉香和葱香飘来荡去地引诱着人。最后一颗鞭响完了,一家人围着桌子坐好了,母亲就揭去扣肉和髈上面的碗,那些被闷在碗里的肉香刹那间奔涌而出,直扑所有人的眼睛鼻子和肠胃,我们也很自觉,猪嘴、猪耳朵是大人们的下酒菜,不会轻易去夹的,猪脸巴子肉比较多,可以大快朵颐。而扣肉和髈是有数的,每人每样只有一份。腊肉炒豆豉蛮下饭,即使在大冷的冬天里也让人吃得汗流浃背,而清淡的香葱腊肉,会被母亲给每个孩子发一块,可以拿在手里饭后当“粑粑”吃,算作大餐之后的回味。团年饭还只是欢乐的序曲,之后的节目是守岁。全家人不拘老少,皆可自在取乐。在喜乐感恩的心情里,不知不觉到了吉时,全家出门接神,一时鞭炮齐鸣,五更饺子在白花花的水泡里翻着个。又是一年。
细想起来,念书工作,故乡渐行渐远,面目日益模糊,只有舌尖上的腊味,留存于记忆里,久久地散不开。腊味不只是腊味了,也许是全家团圆的喜乐气氛;是哥哥姐姐围坐在桌前敬爷爷奶奶的那一杯酒;是屋外烟花闪耀飘进鼻内的一股幽香;是母亲忙前忙后做的一顿年夜饭中的“核桃肉”;是不管认识不认识,见面都说过年好的那种亲热感;是家家户户都贴上对联迎接新春;是满大街挂满了红灯笼充满着幸福的味道……
腊味,也就成为年味,一种浓浓的团圆过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