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未来是模糊的,要做什么也并不清楚,但是一定要离开。那时我年轻,文艺且矫情,渴望远方,崇尚流浪,满腔热血,自命不凡,拼了命也要出去闯一闯。对外面的世界一切都充满了渴望。
02韩日世界杯那年,因三峡工程我家正好处于库区,我们举家从重庆搬迁到了上海。我从大山飞到了一望无际的平原,飞到了中国最发达的城市。
大学我并没选择上海而是离家远点的南京,毕业我也没选择回到上海,而是离家更远的安徽,来到了二航,目的就是想远离家,远离父母的视线,那样我就“自由飞翔,灿烂阳光”。那时母亲不甘心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到现在还埋怨我。时不时还要委屈地自言自语:“上海有什么不好的,怎么就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人家拼了命想来上海,怎么就不能留不下你?”
上海有什么不好的?我也不知道。现在我也无从获得准确的答案。或许我就不属于哪里, 或许心一直都向往远方。
2012年那个漫长的冬季,我们在长江池州流域施工,春节同事们都相继回家。江面上飘起的大雪,船舱里时不时穿堂而过的寒风,伴随着波浪拍打船舷的声音,还有从骨髓到指尖无声蔓延的凉寒,手背上大块大块紫红色的冻疮,以及仿佛永远可以拧出水的被子和床单。远处依稀传来的炮竹声,给母亲打电话,电话声从那头传来:“儿子在外地好好照顾自己,有时间就回来吧,给你准备了好吃的,有你最爱的四川香肠,辣子鸡都放着呢。”平时不饮白酒的我也一顿豪饮。当初那个渴望远方、崇尚流浪、满腔热血、自命不凡的少年,红了眼眶,这一路不好走,好想说一声,妈我错了,我该听你的。可是我知道我不能,我是不是逃兵,并不懦弱,我有自己的信仰与坚持。即使前面的路充满荆棘。请您暂且原谅我吧!
那一刻我只想喝醉,那样我就可以暖和入睡,不再孤独,不再想家。
离家已经整整五年,我如愿以偿,在新的城市慢慢扎根。买了房,有了朋友,有了喜欢的人,有了新的生活圈子。这五年,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最近一次是今年国庆节,一切好似都没变,只是父母头上的白发又多了几圈,柜子上多了许多新的药,关节炎的、胃病的,各种各样,才知道我不在的日子,他们又添了许多新毛病。
母亲走路一瘸一拐,我问怎么了,母亲避而不答,父亲不经意地说了一句,你妈八月份从厂里的楼梯上摔下来了,腿才好没多久。 而我竟全然不知,忙问母亲为什么电话里没有提起过。 她淡淡地说,告诉你有什么用呢?你也回不来,还要担心,耽误你工作。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眼泪“唰”地流下来。第一次感到当初的决绝离开于自己是破釜沉舟的告别,于父母却是字字戳心的伤疤。
在家呆了几天,走的时候,母亲用电瓶车把我载到车站,眼眶红着,和往常每次离家一样塞给我苹果,我知道是让我在外平平安安的。还说下一次回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豪气地回答她,现在交通这么发达,又不是从前了,哪有那么难。 再说马上芜湖到上海的高铁就通了。
也许我们搞工程的,常年在外,很多人很多年,因为工作挤不出时间,回家的日子亦屈指可数。说到底我们都是普通人,家庭、孩子、新的生活、新的牵绊在身,加之还有这样性质的工作,始终无法自由自主。
当有一天,我们有了新的家庭,与爱人开始试着背负起一个新的家庭担子时,前行的脚步骤然沉重了许多。 方明白,爱与不爱,孝与不孝,都是知易行难。
不知道接下来数年,能陪在他们身边的日子,一共能有几天?疾病时相伴左右,孤单时相依取暖,于父母而言,晚年子女能在身边,是多么重要的事情。也许定期的电话,节日礼物的问候,这是我们最能做到的吧。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到如今才懂这句古训。
年少的时候,把家当枷,当锁,恨不得立刻挣脱然后远走高飞,只为了奔赴前方未知的诱惑。每一次车站告别,车窗外面对母亲留恋而不舍的目光,自己都是潇洒地摆摆手,冲她说,不必送了。可她总是相送我离开,不让我看到她离去的背影 。不曾瞧见他们眼中有泪,心中带伤,却还强颜欢笑地送你前行,叫你不必牵挂。
等你看见了许多陌生的风景,认识许多新鲜的人,走过许多未曾走过的路,等他们不再是你生命的全部,等你在远方遇见了将与之共度一生的人,等你真的回不去了,才要为难起,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双亲不负君。 只恨人无分身术,不能两处奔。 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只盼他们有足够的时间等等,再等等,等我的翅膀有足够的力量,可以带他们一同飞翔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