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来沪通的时候,见她的第一眼,只记住了短发,甜笑,有虎牙,不施粉黛的脸看着还鲜亮得像初出茅庐的大学生,完全不像在工地磋磨了几年的模样。
而我对她最初鲜明的认知起始在几天后,她左手扛着三脚架,右手提着相机,步子溜得飞快,留我笨拙地跟在后头差点被横放的钢筋绊一跤,盛夏里的阳光直照,毒辣的程度,仿佛太阳穴时刻被沸水氤氲的热气蒸腾着,让人黏糊得发晕,但是她似乎完全不受影响,我擦汗的档口,她利落地撑手跨跳过栏杆,半跪着把镜头对准了工人。
果真人如其名——李骄阳。
总有人说,一个人的气质,都在她读过的书、走过的路里,举手投足间无法掩盖。同理,一个人的精气神就藏在她的脚步声、笑声、噼里啪啦办公的键盘声里……她曾经说过,原来名字里的“娇”被她嫌弃,于是按着自己的主意改成了“骄”,娇者,柔嫩美丽,意味着过度保护,而骄字恣意飒气,配她洒脱欢乐的样子,刚刚好。
我看过她扛相机上大桥,看过她在太阳下老神在在地操纵无人机拍摄,看过她被办公室琐事围绕的时候大刀阔斧斩乱麻,挠乱一头短发,看过她在大冬天上班的清晨,在寒意冻得每个人都缩手缩脚、神情恹恹的时刻,她打开手机音乐让“中学生第七套广播体操”响彻办公室门口,然后甩开手脚表情坦荡地开始了热身运动,动作之标准,让我想起小学三年级那个做什么都一丝不苟的学习委员兼班长,于是我在心里给她敬了个标准的少先队员举手礼。冬天云层厚重,阳光稀薄,泛着灰蒙蒙,连空气都是磨砂质感的,但是她那一块却似乎明亮不少。
如果我看见的一直是这样,那她在我眼里,在我笔下,大概始终是棵向阳的葵,偶有阴雨天也能自己昂着头充满正能量,但是今年四月,她怀孕了,我藉由这孕育新生命的过程看到了不一样的她。
从“骄阳”到“娇养”只用了一个月,突如其来的孕吐让她变得虚弱,淡淡的油烟味都能让她呕得弯下腰,以前走路迈大步的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护住腹部,衣裙并不合身,稍显宽松,一改她平日爽利的风格。下午三四点的光景,她又开始进食,水果牛奶粗粮……再也不咋咋呼呼提着要减肥的事。
现在的她退居“二线”,成日坐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文件,暂时告别了扛相机上大桥的“苦力活”,某天早晨,窝在办公椅上的她却又突发感叹:“我真应该去晒晒太阳了。”
为了迎接小生命的降临她吃了不少苦头,也曾在胃酸反流,喉咙肿胀的清晨心生无奈和抱怨,但是她说不必宣扬身为母亲的无私伟大,都是凡人,即使成为母亲也不会放弃自我的追求,家庭和工作都很重要。她不喜欢“女子本弱,为母则刚”的论调,弱是女人天生的生理劣势,不是人生标签。对于工作和生活,她不介意坦诚自己的缺点与弱势,不屑于矫饰,才能态度自如,直面烦恼,才能直面阳光。
当她谈论起曾经刚刚步入工作岗位的青涩,我只能凭借她现在的样貌和简短的述说,去暗自揣度描绘那个我不熟知的“小李”,可能是第一次面对繁琐工作的手足无措,独自调试无人机的忐忑,爬上爬下找新闻写报道反复修改的眉头紧锁,连续一周顶着大太阳跑现场晒成黑炭的欲哭无泪,没有父母的支撑庇佑,只能独自在离家千里的陌生地方扳着指头精打细算。看照片,那个时候的她还是一头长发,洒脱的神情里难掩稚气,还有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灿烂。
人的性格心性最是复杂,篇幅再长的描述也难免疏漏,面面俱到又难免赘述,我只能以我笔为刻刀,雕琢出她在我眼里的各种面貌:本是女娇娥,却满身快意少年气,初为人母也有脆弱和一时迷惘,但她总能看到生活的向阳面,在低回的路口跳将起来,把生活变成一路的光。这就是我眼中我们沪通的“老李”,不磨叽,不夸张,不矫情,前方是什么,只要走下去,愿她总能如此,把生活所有的琐碎平淡、激昂回转唱成一首入耳的嘹亮。

沪通长江大桥 杜龙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