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该以怎样的情绪落下这支笔,哪怕已经借着两天假期舒缓过自己。
突如其来的调令,隐隐击中了我的心思。看着身边的同事调离岗位,外出学习,我默默数着自己离开的日子。我想,我从富翅而来,该回富翅处去,毕竟我是在那里开启了另一个自己。
向同事们说起,即将前往来时的那座小岛。他们打趣我,瞧上了南方的好天气,“这是鸿雁南飞,要回南方过冬呢。”
我笑笑,走到窗户边,盯着茫茫一片雾里的固安,狠狠地吸一口北方的雾气,最醇还是固安霾,能呛到人的骨头里。一阵风扑进窗,冷意席卷全身,我哆哆嗦嗦着拉上玻璃窗,冰冰凉凉。只能感觉到眼睛里,一丝温热涌上。既已尘埃落定,何苦悲春伤秋。
紧张的打包节奏,持续到上车的前一刻。匆匆忙忙将两大箱行李送到快递点,飞也似地草草写上地址。我搭一趟车,它们跟一趟车,也许我前脚落地,它后脚就到了。不过它们比我幸运,我要去赶车,它们在这等专车,应该能比我多留那么一会儿。
将随行的行李顶上货架,一屁股摔坐在靠椅上,还没来得及缓口气,窗外的站台便在默默地往后逃开了。动车很快把站台甩在身后,我偏过头,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街景,急速变换成大片大片的沙杨林,就像初来时的场景,只是少了份惊叹,多了份眷恋罢了。
料想一路无事,打算倦了便睡去了。睡之前想得好好的,一梦即至上海,转而至宁波,再转过两道才能抵达。今天的行程紧得很,哪有那么多时间,去感伤即将离去的那片土地。恹恹欲睡之际,邻座的三岁小姑娘却精神十足。许是觉得我们从同一个地方出发,又觉得我面善,便时不时用小手,偷偷碰一下我的衣袖,还瞪着一双大眼睛盯着,或是在防备我突然惊醒。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我忍不住想和她打个招呼,忽得睁开眼望向她。小姑娘却倏地一声,将小脑袋埋进妈妈怀里,可衣缝里,还能瞥见机灵的眼神。
这一闹腾,我也就没了睡意,随即便聊了起来。她们一行三人,小妈妈和闺蜜带着三岁的小姑娘,从廊坊去上海,刚好我们同行。
我说:“小姑娘长得真漂亮”。
“她是我们家长得最丑的”,小妈妈随意接道,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卷发。
我诧异地看了一眼年轻的小妈妈,又看见嘟着嘴的小姑娘,这拌嘴的小模样真让人啧啧称奇。
“大眼睛多有灵性呀。在固安的时候,我们办公室有个小家伙,和你家一般大,聪颖伶俐,她妈妈可爱护得紧,哪像你这样损她。”
小妈妈不置可否:“谁叫她长得和她爸像呢!”
这话逗笑了周遭。我看着三岁的小姑娘,想起那个满大楼喊着小黄叔叔的小家伙,想起清晨揉着睡眼和我告别的小娃儿,想起我走后,同事们发来的语音中到处找我的小家伙……
动车很快抵达了上海。我来不及和同行的三人好好道别,便拖着行李箱,随着人流前行,她们也很快地消失在视野里。我忽然想到,这大概是我和固安最后的告别了吧,手向着他们远去的方向挥了挥,轻声自语:再见,固安!
整理一下衣衫,转过身扯着行李往检票口奔去,下一站是宁波。
几经辗转,重新踏上舟山这片土地时,已是灯火通明。出了车站,陌生又熟悉的咸腥味,缠着海风,裹着湿气迎面而来。毕竟是入了冬,虽然风无恶意,但也冰凉入骨。橘黄的路灯下,不同于立冬后北方的形单影只,三三两两的行人、来来往往的车辆交错不息。一天的时间,从北到南,舍去了落叶纷飞的冷冷清清,走进了霓虹闪烁的万家灯明。
我拉着行李箱,走在暗青色的马路上,低头数着身前身后缓缓被拉长又缩短的影子,一时间竟显得有些落寞了。不多时,一阵短促的汽笛声将我惊醒,看着停在对面的暗红色皮卡,久别重逢的喜悦一扫阴霾。
“师父,王哥,你们来啦!”我拖着行李箱朝对面跑去。
“等好久了吧,晚上还没吃吧,我们吃饭去”,师父从副驾驶挤下车,说着就要接过我手里的箱子。
“没事儿,师父,我自己来”,话音未落,行李已经咣当一声被我扔进了后车厢。“师父,你又长福气了呀”,打开车门,钻进后座,我笑着打着招呼。
“你还是那么瘦啊”师父呵呵笑着。
“是啊,离开时啥样,现在还是啥样。”
“师父,我记得这条马路去年我走的时候就在修缮了吧。”
“可不,修了一年多了也没见好。”
是啊,一切都还是离开时的样子,只是在外溜达了一圈,终究是多了些割舍不掉的东西。
一路说说笑笑,也纠结着到底吃什么东西。兜兜转转,最后进了一家羊蝎子火锅,闻着满屋子的羊膻味,我哑然失笑,缘分真的是妙不可言,外出吃了大半年的羊肉,回到了舟山,还是遇到这口羊肉锅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说着鸡毛蒜皮,聊着闲闻趣事,舟车劳顿之苦,也慢慢地淡去了。待得酒足饭饱,我们便启程赶回富翅。
回到驻地已是深夜,安静祥和的富翅岛匍卧在大海上,四野寂静无声,嗒嗒的脚步声也不由放得更轻了,生怕惊扰了这一片宁静。蹑手蹑脚地回到房间,一番收拾整顿,冲刷掉满身的风尘,一切得当,卧床关灯。还未等黑暗侵蚀而来,月光便急不可耐地泼进来,真真如水银泻地,看着满地的银白,我欣喜他们是如此地欢迎我归来。
人归月如旧,莹莹照故人,今夜,就让我拥着月光入眠吧!
黄舒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