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蘑菇的小时光

        夏至后，洋河的雨水便多了起来。同一天内，前一会儿可能还是疾风骤雨，过一会儿便蓝天白云。这样的天气跟老家很是相似，不同的是，老家还会下“太阳雨”，哪怕空中艳阳高挂，雨滴却依旧落个不停。

        昨天，在医院实习的表妹发了一则朋友圈，晒了她和父母亲趁双休，一起采摘野生菌的成果。看到满屏的野生菌照片，心中激起小小波澜，当即点赞并转发。

        与小伙伴一起去山上采摘野生菌，是多么快乐的童年时光啊！然而，近10年细细想来，都未曾参与这样的活动了。

        与城市中时兴的采摘体验不同，小时候采摘的蘑菇，完全是纯天然生长，不经任何人工干预。采摘地也不是塑料大棚和种植基地，而是连绵起伏的原始森林。

        老家丽江，位于云南省西北部云贵高原与青藏高原的衔接地段，独特的地理位置形成了高原型的西南季风气候，全年温度变化小，大部分地区冬暖夏凉。近半数的土地被森林覆盖，生物资源丰富，这其中也包括种类丰富的野生菌类。

        每年5月到10月是丽江的雨季，雨水以7月和8月最为集中。小时候一入夏，我就盼着持续降雨。因为在温热的环境下，充足的雨水滋润会让各种菌类纷纷“现身”。

        到了暑假，雨量是很充沛了。一阵阵雨水过后，路两旁的杨柳、柏树、桉树等的叶子和茎秆就喝足了水分，全垂了下来，绿油油的。房前屋后的花花草草也全都出来了，很拥挤很热闹。这时，山上的野生菌也统统冒出了头，开始疯长。呵！采摘野生菌的季节到了！

        村里的老人们依据经验，清楚地知道采摘各种菌类的最佳时机。暑假里，我和小伙伴玩耍之余，总喜欢到邻居的爷爷奶奶那里，询问发现和采摘各种菌类的要领。

        雷雨天后，天空放晴，这是采蘑菇的大好时机。山脚下的村庄，很多男女老少都会参与进来，采蘑菇的队伍可谓“浩浩荡荡”。丽江人习惯将这种活动称为“捡菌子”，纳西语唤作“木四”（音译）。

        有经验的都知道，前两批进入森林的捡菌人，能获得最丰盛最上乘的野生菌。不仅如此，还能发现很多珍贵菌类生长的秘密“聚集地”。因此，有心人会赶个大清早，向森林进发。

而我，最喜欢和村里的小伙伴一起，五六人约好时间，跨上小竹篓、穿上小靴子，手里拿上小锄头，外带大半天的干粮、茶水和几个备用塑料袋，准时向森林进发。

        队伍一般会指定年龄最大的男孩子当小队长，出发前每个人都要得到父母的许可，并向家人报备行进路线和采摘区域。父母们会根据经验，告知注意事项，并叮嘱日落之前必须回到家。

        为了“抢头彩”，我们一般选择天蒙蒙亮的时候出发。离开村庄后，沿着一米见宽的曲折小路，山上的小路全是褐黄色或棕红色的，行进二十分钟左右到达山脚。从山脚到达山腰，起码要2个多小时。抬头望去，山腰处全是丝绸般乳白色的晨雾，那是我们的目的地，最上乘野生菌的所在地。山腰往上去，海拔就高了，温度下降很多，并不宜于菌类生长。

        山路曲曲折折，蜿蜒而上。这些小径，被无数代出入森林的前辈们踩得结实，与两侧松软的土壤形成鲜明的对比。有的山路坡度近70度，近乎崖壁，需要抓住两侧的树枝，借助攀爬工具才能上去。由于无人修剪，很多植物的茎、叶、枝干往往会从路的两侧延伸出来，拦在路中间。清晨的露水很重，行进不到十分钟，拦路的植物上那成串的露水就会将裤腿打湿，凉凉的。

        有经验的小队长走在队伍前方，会用手中的长棍，将前方小路两侧伸出的枝叶拍打几下，减少露水的沾染，带领大家一路前进。这种方式还可以驱赶蛇、蚁等危险生物。

        虽说山腰处菌类最为丰富，但其实，山上每一处都有菌类生长的可能。从山脚开始攀登的那一刻起，小伙伴们统统睁大了眼睛，一边前行，一边四下张望。能不能得到那些藏在山路两侧的小灌木底下的菌子，就要看谁的眼睛更尖、谁的手脚最快了。                        

        高密度的植被覆盖，使森林成了一个超大型的天然氧吧，进入之后深吸一口，从头到脚都清爽起来。空气里，可以明显嗅到夹杂青草与花香的气息。待日中，清新的空气便多了一层淡淡的松香味，那是松树身上的树脂，经过日照融化后散发出来的。

        到达山林深处，队伍就四散开来，每个人自行选择不同的方向，开始在灌木底下搜索目标。如果选择区域有冲突，队长会重新分配采摘区域，大家也绝对服从。因为菌类生长的森林区比较多，每一个森林区，小队长都会限定采摘时间，要求按时在原地集合。森林里松树众多，松枝遮天蔽日，隔个几分钟，小伙伴之间就要相互喊话，防止走散。

        松茸、鸡枞、青头菌、牛肝菌、黄牛肝菌、红头菌、鸡蛋菌、地蛋等等菌类，喜欢生长在松叶和灌木叶子散落的腐质土壤。那些头部较大，根茎长的菌类犹如一把把五颜六色的撑开的小伞,在草丛里一眼就能识别。有的菌类个头不大，容易被矮小的灌木和蕨类植物遮盖，寻找时，必须要用棍子将遮挡的植物小心拨开，才有可能看到。还有些菌类根茎外露部分很少，但扎入土壤的部分很长，这就需要用小锄头或者小尖刀之类的辅助工具，小心刨去根部周围的落叶和土壤，才能将蘑菇完好地取出。有的菌类十分柔嫩，用手采摘容易受损，也需要借助工具才行。

        每收获一朵蘑菇，对于我们而言都是一份喜悦与感动，因为这是大自然的馈赠。采摘的时候，小伙伴们并不是把整朵蘑菇彻底挖起，而是会把最底部的根系留在土壤中，这样蘑菇来年才能还能生长。如果发现大批量的野生菌聚集群，我们会选择采摘一部分稍大些的，并把刚刚出土的小蘑菇用落叶小心覆盖。这样，可以让野生菌有足够的时间安全生长，防止过度采摘导致菌类灭绝。

        除了野生菌，采摘过程中还会收获很多药材、野草莓、野果子。有些野果色泽鲜艳，看上去十分可口，但是不好辨别毒性。所有野果都会在包里放得好好地，除非十分确定，不轻易入口。

        森林里的植物种类繁多，记忆里，不同色泽的山茶花、杜鹃花会开得满山谷都是，每每见到这样的场景，我都忍不住对着山谷大声呐喊，声音在山谷里回荡，一波又一波。山谷那头，有时候也会传来其他采菌人的回应声。兴致来了，双方就较上了劲，齐刷刷地隔着山谷对喊起来！越喊越兴奋，但喊话的内容就一个字：喂！

        虽然喊话的双方因为植物遮挡加上距离遥远，看不见人，但是哪一方的音调高且长就算哪一方赢。不过，这一般是小孩子之间的“较量”。大人们，则更喜欢用歌声让对方折服。

        此外，森林里的小动物也不少。野兔、野鸡、野猫、野鸟是最常见的。运气好的话，还有可能遇见野鹿。不过随着人类活动的影响，近几年已经很少见了。

        采摘累了，我们会找一块阴凉平坦的地方，将野餐布摊铺到软软的草地上，从背包里拿出各自的食物，一起分享。大家一边野餐一边盘点各自的收获。这时候，各种学校里的趣闻趣事或者关于动画片、电影、书籍、乃至电视剧剧情都成了开心的话题。休息中，大家的笑声、打闹声常常惊起附近鸣叫的鸟儿，惊得它们扑腾翅膀飞向远处。

        一天下来，小伙伴们身上的包袋都鼓囊囊的了，这也是大家返程的信号。满载着收获的喜悦和沿途的乐趣，我们忘却了疲惫，一路哼着小曲。

        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爸妈展示一天的采摘成果。父亲会笑呵呵地摸摸我的头，母亲边催促我洗手洗脸换衣服，边接过我手里的小竹篓和其他物品，然后把“收成”和烹制蘑菇的各类食材放在一块。

        捡菌子的体验伴随着记忆里的每个暑假，过程中的种种，如今想来，仍令我心动。只是，离开校园后，再无这样的时光。窗外的雨又落下了，我的小竹篓和小伙伴你们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