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暴雨倾盆,平日里略显空荡的走廊,此刻挤满了沾着泥浆的工装鞋。打印机吞吐纸张的嗡鸣声与此起彼伏的讨论声交织,倒像是工地上的打桩声换了种韵律。
“师父,您看索塔的劲性骨架这么布置行不行?”技术员邓鑫豪的声音从大办公室一角传来。这个入职还不到一年的“00后”小伙子,正躬身伏在办公桌前,眉头微蹙,反复调试着劲性骨架的理论变形参数。
项目副经理陈冲闻声走过去,雨水在他左肩深蓝色的工装上洇开一片更深的印记。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三维模型图,然后屈起指关节,笃定地在屏幕上划出几道无形的线,“劲性骨架设计,核心就三条,定位精度是根本,施工可行性是关键,经济性要贯穿始终。”
说话间,陈冲袖口滑落的水珠在图纸上晕开细小的斑点,像给这精密的纸上方案,悄然盖上了一枚混着雨水和泥土的印章。
忽有暗香浮动,质检部资料员殷子建抱来一盆栀子花放在窗台。沾着晶莹雨珠的叶片挨挨挤挤,簇拥着几个青白的花苞。这个被大家笑称为“工地植物园”的角落,又添新丁。旁边,多肉鼓着胖脸蛋在雨帘里泛着温润的玉色,睡莲新抽的嫩芽怯生生地顶着水珠。就连那盆总被大家调侃“怕是忘了开花”的月季,此刻也憋出了三四个胭脂红的骨朵儿。
“钢筋水泥堆里待久了,眼睛也得透透气呀。”殷子建俯身给花儿们浇水,衣袖上蹭着泥点,笑容却比那些含苞的花蕾更明媚,“让这些整天跟混凝土打交道的糙汉子们,也养养眼,吸一口花香吧。”
突然,灯光“啪”地熄灭——跳闸了。打印机暂停作业,办公室里一阵惊讶声,正忙活着的大伙儿好像一下不知所措。过一会,短暂的昏暗里,传来婴儿清脆的哭声。多日未见两个月大的女儿的工程部副部长杨剑波用这片刻的“空闲”打开微信视频。
屏幕里的小娃娃正哭得小脸通红。“宝贝不哭,看这个”,杨剑波翻转手机镜头,对着墙上一张航拍图说,宝贝你看,大桥,大江……
听着爸爸熟悉的声音,看着照片中巨大的钢铁结构和爸爸晃动比划的手,孩子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小脸绽开无声的笑。窗外的雨似乎也在这瞬间放轻脚步,生怕惊扰了这方寸屏幕间流淌的温情。灯光重新亮起。“来电了!”办公室里一阵雀跃。杨剑波迅速截屏保存下女儿灿烂的笑脸,匆匆挂断视频,重新扎进图纸堆里。
杨剑波给女儿看的那张图片,展示的是新建温州大桥的施工场景:巨大的钢吊箱稳稳嵌入瓯江,一排排钻孔平台机器林立。而旁边紧邻的则是有着近30年历史的老温州大桥。近年来,由于交通量激增,老桥面临更大交通压力,由此新建温州大桥也应运而生。建好这座新桥,就是大家的使命。
就在杨剑波研究图纸的时刻,隔壁传来金属轻响。项目测量队主管袁灏正蹲在工具箱前,膝盖处磨得发白的工装裤早被泥水溅成水墨画。他摘下全站仪的防雨罩,又从口袋掏出绒布,将棱镜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地擦拭了一遍。那粗粝的手掌,轻柔地转动着仪器,仿佛不是在擦拭工具,而是在摩挲一把跟随自己多年的猎枪。
“雨天啊,是老天爷特意放的检修假,”他像是在对仪器低语,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正好趁这空档,好好伺候伺候我的老伙计们。”他忽然举起标尺对光,刻度在雨幕里泛着光,“它们跟着我翻山越岭,风吹日晒,是我最亲密的伙伴,一点都马虎不得。”
远处,瓯江对岸的山峦雾气翻涌,如同流动的帷幕。这个总把“丈量山河”挂在嘴边的汉子,仔细检查完最后一件器械,又把全站仪扛上肩头。他要带着这些“老伙计”,准备去工地测量。
雨声渐歇,走廊里响起安全帽相互碰撞的清脆声响,像某种独特的集结号。“出虹了!”不知是谁惊喜地喊了一嗓子。那些沾满泥渍的工装鞋便又次第没入渐亮的天光里。
邓鑫豪电脑屏幕上的模型里,钢筋正拔节生长,勾勒着未来桥塔的雄姿;窗台上,殷子建的那盆栀子花悄然裂开了一道细缝,幽香暗涌;杨剑波的手机屏幕还固执地亮着,定格着女儿那被截屏下来的灿烂笑脸;袁灏的标尺末端凝着水珠,七色光晕在金属刻度间悄然流转。
窗外,瓯江上,一道初生的彩虹舒展着巨弧。凝望江心——新建温州大桥的钢铁根基正破水而出。(黄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