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山城重庆的冬天与往年一样,不但多雾,还很湿冷。学校广播站音响时常播放着吴奇隆的《祝你一路顺风》,年轻的我更多了一丝离愁别绪。
我们毕业分配到当时的航务二公司就在学校附近。在九坑子的二公司总部报道之后,我去大坪的银行办事,窗口里的办事员听到这家公司的名字,言语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羡慕之情。
再回到公司,人力资源部的同事已给我们开了委派单,目的地是:温州。他还告诉我们,都到了航务二公司这样的好单位了,原来的东西就不用再带了,你们过去也不用舟车劳顿,坐飞机最方便。陪我们一起赶赴工地的,是各自背上的一只巨大的红白相间的彩条布包。这哪怕是在当时,也是很有“个性”的。登机和下飞机时,我总感到背后有奇怪的眼神在打量我们。然而,我们只以为是自己年轻帅气的缘故。
凌云万里,第一次从舷窗看到脚下的大地,有一种别样的感觉。二十岁的年轻人,大概的体会像要去上海滩,说是豪情万丈也不为过。从龙湾机场下飞机,我们坐上开往市区的公交车在龙湾码头大门外的公交站台下车,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
那时,二航局在温州修建的龙湾万吨级码头已差不多完工,瓯江二桥建设正开展得如火如荼,原先为码头配套的预制场仍然沿用。因为这些工程,二航人已经在温州闯出了名声,码头的门卫没怎么询问,就给我们放了行。
沿集装箱堆场旁边坑洼不平的煤渣路步行了大概几百米,到了项目部驻地,也就是当时的龙湾预制场。但我们并没有立即去向项目部报到,而是沿着右手侧树起的隔离网片走向了江边。
正在落潮,江水下降。露出水面的岸边沙滩上,蟛蜞从孔洞中爬了出来,跳跳鱼趴在地上,寻觅着它们的同伴。一座浮码头上,一条小小的拖轮临水靠着,长不过三十来米。有人在船首甲板看天空,正是我们将来要一起共事的同事。
从斜斜下倾的栈桥走到码头上,我们翻过高出码头接近一米的黑色斑驳的船舷,上了甲板,推开了位于船首会议室的门,有人从座位上起身,笑着向我们招手。
就这样,我成为了一名水手,被安排进了水手班组。同一个班组的,我记得还有老高、小梁、小熊、老陈等。工作内容主要是系挂缆绳、整理甲板等这些体力活。当然,“8”字挽桩也要眼明手快,抛掷引绳上岸也要多加练习才行,再简单的行当都有它的窍门和要求。船长老罗教得很仔细,不但亲自示范,甚至还手把手地教过我好多回。常言道,干什么都要从扣好第一粒钮扣开始,他的要求越严格,我们熟悉业务、进入状态就越快。不久,我的手法越练越熟练,力气越练越大,跟大家的配合越来越娴熟。一起上船的几个年轻人时常会互相鼓励,几年的技术学校没有白上。
每天都要做甲板清洁,总共一二百平方米的甲板面积,分给水手班的几个人做,大家干活仔仔细细。靠泊离岸我们都得冲在最前线,一点也不马虎。老罗时常语重心长教导说,水上作业,开不得一点小差,常在河边走、难免不湿脚。可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呐!这是自己对自己负责。说起来惭愧,在二十来岁年轻人的心里,为了干好而干好,而对于工作干好了会怎样,其实一度很懵懂。后来,我才想明白,看到老同事、前辈们,更像是在看自己的长辈一般。自己学得认真、干好了,前辈们脸上的微笑,是他们的认可也是对自己莫大的鼓励。
当然,物质上的回报也足以让人兴奋上一阵子。记得是上船后的第二个月,我们拿到了人生的第一笔工资,也就是三百多元钱的补贴,大家高兴极了,数着手里的纸钞,可能还有几个零角硬币。哗!发达了。我们在甲板上跳了起来,再也不用靠爸妈养活自己了。兴奋之余,我们还相约一起出去搓了一顿,感觉很满足。
船长老罗笑呵呵地把我们端详了个遍,这些眼中有光的职场新人,这些小小成绩和收获就能欢呼雀跃的年轻人,必定让前辈想起了自己的曾经。而来自师傅们的关切,他们对我们的帮助,偶尔会有“恨铁不成钢”的期待,直到多年以后,也就是当我们自己面对年轻人时,才会更加深刻地体会和理解。
不管哪一代人,当面对年龄的差距、观念的冲突,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代沟”时,我总是在想,一代比一代更强,但人和人并无本质上的不同。因为同在企业工作,一种我们大家都难以预料的契机,成为彼此记忆中的影像、回忆里的感动,这实在是难以取代也再难复制的珍贵财富。
经过短暂的实习期,我和我们的前辈就此在温州扎下根来。(易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