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的下落一阵没由头的山雨。那是过了三月春雨的时节，候着六月梅雨的季节。本该投射着阳光的白云儿不知什么时候给人偷偷揉碎，又粘上夜的色彩与风的水汽扔了回去。如今挂在山顶生气般翻滚，似细腻光洁的一块美玉沾染了墨色，好不漂亮。

只是山间有人似乎不喜这阵雨，他是背着包裹，杵着树枝朝山脚缓步靠近的行人。那只是上一刻算得上亮堂的山间忽的开始渗出雾水，于山林中、叶片下、石土的缝隙里。蒸腾的雨雾折出黑光，很快隐去了狭长的山路。原本估摸只剩下十多分钟的路程，可他却似乎被困住，无法下山了。

水汽愈来愈重，遍布的鸟啼与虫吟早已隐去了声息，只剩下漫山的蛙鸣夹着雨水愈发响亮。那呱呱的聒噪声响自山顶处蜿蜒到山腰，又在山腰盘成一个圆圈，掉进山脚的溪流里。他有些庆幸，从背着的包裹中摸索出一盏头戴式的灯，将其挂在头顶的安全帽上，想想觉着不妥，又取下帽子将灯套在头上，重新戴上帽子。“路程不远，这样应该也凑合。”他心想，然后按下头顶的开关。

翻涌的云层似强风吹拂的墨色叶片，叶片下摆垂着的是一团团灰黑的雨云。它们散溢开来，就像即将破茧的蝶蛹，趁着夜色吞吃潮气，积蓄着破茧的气力。他照见一处，便破开一处的茧衣。那群新诞的雨蝶轻轻拍打它们的灰黑翅膀，一只只向周遭飞逸，如同四散的云霞般不着痕迹地翩跹过柴埠溪峡谷，静默倚靠在山谷西边，他居住的地方。

雨水粘粘的紧，从绵绵的天际划过，如一条条撕扯不断的蛛线。缠绕他，侵蚀他，包裹他的身躯。泛起的水汽自他微弱的缝隙中钻入，又化为寒气由头顶飘出，夹带寒凉的同时也吞噬着体内的温暖。再有几段路便到家了，若是在这泥泞处摔倒可不值当。

推开房门，他卸去濡湿的衣物，房间里有舍友烧好的饮水。热气在眼底翻涌蒸腾，可他并不觉着滚烫，倒是紧握的杯盏更带着一丝温润。他缓缓喝上一口，只觉着热气沁入心脾，舒适不已。“那门外的鞋子夜里踩过太多水坑，若是雨水不歇，明日一定穿不了，干脆任由外面的雨水洗刷吧。”他挂好安全帽，拿出墙角的蓑衣，规划着明日的工作。

黑夜似乎开始困倦。他洗漱后回到床前，本想借着热气琢磨一会书本，只是眼皮却直直地打架，只得作罢。“雨啊，回一趟东边，歇几日再来吧。”他是这样呢喃，而后闭上眼睛。可雨水听不得他的话，只是拼命的落啊，落。不曾分过清轻重缓急，也不曾听过谁的呓语。只是偶尔牵扯出一道亮堂的闪电，似要将沉眠的人自睡梦中惊醒。

不清楚时间淌到哪里，也许是听见了窗外淅沥的雨，他自浑噩中渐渐苏醒。在床沿浅坐一会儿，摸索中点亮灯火，他打了个哈欠，缓缓披上蓑衣，揉揉眼睛推开房门，呼出一口雾气，又折返回去装好灯盏，取下墙上的安全帽。外边的天光只微微亮，沉静整夜的虫儿却再不肯闭上嘴巴，他驻足，直至两侧林冠中传来鸟啼。

他在这样的雨水中生活。于山林叽叽喳喳的鸟啼声中，走进泥泞的山路，走向他的雨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