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的景,总会令人不禁念起《红楼梦》中的葬花词,“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黛玉在葬花,我们却只能叹息时间匆匆易去。
似懂非懂,原先我还不曾感受到落花会令人忧伤,花落了就是落了,正如暮春已过。这个春天在各种不同的事物中,或缓或急地滑走,再过不久,春亦将尽。春末夏初本就是一个适合有故事的季节,因为色彩缤纷,因为人本多情;草木亦是如此,到了夏季,愈发深情。
“今年家里的绣球应该会开得特别明亮。”母亲在电话那端传来细语。
“它叫无尽夏。”我下意识地回复道。
高中时放学的路上,走在我前面的是一对陪着孩子的年轻夫妇。正讨论着我家院子外一丛花开,那是外婆闲时打理的,开得甚是瞩目。这也是我第一次听见“无尽夏”,该是有多么诗意的心,才能把一种花取出这么诗意的名字。自从遇见了“无尽夏”,后来每逢春末夏至,我想念外婆的慈眉善目,便会不自觉地冒出这个花名。
无尽,光是念着这样的两个字,就仿佛想象到了世间的事物,数不尽的美好在里面,说不尽的希冀在其中,还有许多不能解开的忧愁和思念都被涵盖。
在我成长的小院里,房前屋后的空隙里,一到夏季,就是绣球的世界。我那细脚伶仃的外婆,就会弓着佝偻的身子,在院外墙根,播种下一颗颗绣球花的种子。此后的日子里,她还会选择饱满的花枝垂直扦插,保证花枝的竖直生长,尔后这些种子开始在方正的庭院内外自由发挥了,墙角的一抹绿意,随着时间静悄悄地生长。
季节的恩宠是公允的,每一种花草都会被善待。然而,绣球却被夏季宠到无止境。有了外婆的悉心照料,绣球花开,就有了无尽夏。“广庭春日正暄妍,一树名花玉槛前。”说的就是绣球花。
夏夜纳凉时,陪外婆坐在小院里静静地听花丛中的蟋蟀声,应该是儿时最幸福的事了。我望着挂在树梢上的月亮,躺在竹椅上,忙碌了一天的外婆坐在我的身旁,摇着蒲扇,唠着家常。外婆经常会谈到:“古人给花草取名字,都是有深意的。比如无尽夏,带着无尽的希冀,无尽的缱绻和无尽的美,开在人间。”
年少的光阴里,庭院的外墙有一株株绣球,每到夏季都开得旺盛。外婆在田地里忙活后,好不容易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打开茶壶喝水歇息准备做饭,突然发现娃儿不见了。这时,天还尚未全黑,还飘起了绵绵细雨,外婆焦急地站在绣球前喊我,在房屋前后,左邻右舍找了都没见着,她打着手电筒转了大半块田,才在一个稻草堆里找到我,而那时的我正呼呼大睡。
一朝春尽,回首之时,便有夏天绣球花开,脑海里就会看见一个细脚伶仃、佝偻的身影,从绣球花间走过。渐渐模糊的背影里,有着倔强,有着无尽的温柔,还有着无尽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