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青晨
农村一年到头没什么好玩的,除了正月里来的那几个戏班子。咿咿呀呀的唱着,带着江南水乡的吴侬软语。
有个戏班子的花旦,生得端庄大气,总是主角儿,叫沈清。嗓音婉转动听,一开口便引得乡邻们喝彩拍掌。
小时候我最喜欢找她玩儿。
她家里有好多戏服,层层叠叠的衣摆铺落在地上,戏服的袖口绣着金丝镶边的图案,衬衣则是鹅黄色的,衬得肌肤如雪般细腻光滑。
每次她看见我,都会用软软的声音说着,“呐呐,别弄了,我是要穿的,你去吃点儿零嘴好吗?”。
我好喜欢她的声音,一念我的名字,便什么气儿也没有了。
她化起妆来,描眉毛,抹胭脂,点鹅黄,一套下来,又是一个人,美得不张扬,却别有一番韵味。
沈清不光有一副唱戏的嗓子,还有一张唱戏的脸,别人靠天靠地的干农活换饭吃,她在台上动动嗓,就有老天赏的饭。乡邻们都说,沈清的命可真好,家里人都跟着享福。那可不,沈清的姊妹兄弟走路都抬头挺胸骄傲得不得了。
立秋了,树上的叶子枯黄。短短几个月,沈清瘦了一大圈。她发了场低烧,本来以为没什么大事,所以也没太上心,仍然如常练戏。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沈清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虚弱的她只好休息。低烧不止,家人为她请来医生,但因为烧了太久,火气四处蔓延,嗓子已经废了。
唱戏的没了嗓子,还能做什么呢?
沈清戏死了,心也死了。
家人着急在心里,却也毫无办法,眼睁睁看着她消瘦下去。
我们村的人听到了这个消息,都带着各家的心意登门嘘寒问暖,敲门声一直没停,有的甚至什么也不说,放下一篮鸡蛋或是一刀肉就走了。尽管他们没有说什么,仍然可以看出那一丝,幸灾乐祸?
谁让她的日子比自己过得好呢?
沈清冷冷地看着。
也有好心的,隔壁的胖婶儿就是个热心肠,她告诉沈清,你去画大画儿吧,你会唱戏,又认字儿,对你来说画画儿很容易的。沈青感激地望了一眼胖大婶,可她心里并不准备去画画儿,从小唱戏,她不可能再对其他的事情有热情。
然而家人却醍醐灌顶般,将胖婶儿的建议当作救命稻草,连忙给沈清拜了位村里画大画的人做师父。
师父来到沈清家里,把画画的工具一一陈列,他知道沈清无法说话,所以自言自语道“人生在世,难免有些磨难,只要你挺过来,就没什么,我也没什么好劝你的,既然跟着我,那就好好学吧。”
沈清答应了,她没有办法,她只能接受唯一的机会。她不喜欢画画,但她更不想变成一个废人。
她拿出唱戏的勤恳,认认真真地学。
哑了两年,画了两年。手下的笔从什么都不会到栩栩如生,从对生活失望透顶,到每天都期待着第二天朝阳。
沈清不再唱戏,却有了新生。
师父没什么可教的了,临走一遍遍叮嘱,画人,画心。
沈清铭记于心,不能说话,那就靠一支笔,画尽人间百态。
多年后,我念了大学,很久都没见过沈清了。对她唯一的印象就是那口吴侬软语,和村里墙壁上布满的大画儿。
偶然回乡我才知道,她也收了徒弟。我诧异,她不会说话,怎么教孩子,我按捺不住好奇心,来到她的屋舍。
我静静地站在窗外,她的气质惊艳了一切。她那么温柔,尽管不会说话,但处处透露着善意,耐心的,一点点的,抓着孩子的手,细细描摹,直到孩子学会。
我看着,尽管她不能开口,但在画的世界里,她是那么美好。
她的美,从戏服衣角的蹁跹,到宣纸上画层层叠叠的晕染。之间,寂寞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