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旧书
唐琳莉

    父亲是个极好读书之人。本不宽敞的家里没有书房，书便占据了他的大半个卧室，一进卧室门便能看见附着在整面墙上的一个大大的书柜，书柜有些年头了，是父亲自己用木料打的，刷着油漆，抹过灰尘后，泛着令人沉静的暗红色的光泽。
    透过书柜的玻璃门，各种各样的书籍整齐摆放着，有些虽已页面发黄，但却依然平整，除《红楼梦》《三国》等四大名著外，还有《孙子兵法》、《三枪拍案惊奇》、《鲁宾逊漂流记》、《亨利四世》、《圣女贞德》等脍炙人口的世界名著，《世界历史》、《北京大学高等数学》、《跟我学英语》、《电子报》等学习类书籍以及七十年代的《连环画报》和俄文版书籍……应有尽有，其中很多书还是我小时候阅读过的，至今依然完好无损。
    一直被我戏称为“迂腐老者”的父亲，自小酷爱读书，稍有闲暇时无论是躺着、坐着还是站着，他都能如变戏法似地从某个口袋掏出一本书看起来，在那个电脑还未普及的年代，到了晚上他唯一的爱好就是床头亮一盏小灯，手不释卷，直至深夜。时而蹙眉长叹，时而神采飞扬，时而沉思默想，书上生硬的文字，早已被暗黄色的灯光融化成生动的气息，沉淀在血液中，在他身体里奔涌。儿时的我，总有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问到父亲，他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个个故事一句句名言信手拈来。于是，在我心目中一直认为父亲是个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人，真可称得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了。父亲不但自己喜欢读书，还常鼓励我多看书，他常对我说：“读史使人明，读书使人智，读书可以求乐，读书可以求知，读书可以增添灵气，陶冶情操。”于是，父亲对书的喜爱也影响到了我，没事的时候我就会翻阅父亲的书籍，渐渐地，我竟也能把那些含混晦涩的文言文读得津津有味，在以后与父亲的书信来往中，我也能和他“之乎者也”了，那时，父亲是我的骄傲，“尽览父亲藏书”也成了我儿时的目标。
    书柜里一本厚厚的字典中夹着一页已渐发黄的纸，用毛笔写着“吉浩”两个大字，虽年代已久，但仍现出笔力的苍劲，这不禁令我想起一段往事。父亲退休前曾是军工部企业的工程师，虽常年与冰冷的武器打交道，但舞文弄墨几十年，倒也练就了一手的好字，80年代初，曾应邀为一艘军舰提名“吉浩”二字，为了写好这两个字，在随后的整整三天里，他手不离笔地勤加练习，一遍遍书写，直到满意为止，而这页发黄的稿纸便是当初的样本，待气势浩然的“吉浩”二字印上舰身后，对方送来酬劳800元，父亲却分文未取。当时我对父亲的行为颇为不解，父亲道：“老子曰：‘君子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丫头，殊不知‘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的宝藏更会让你受用终身！”
    一次，在帮父亲整理书房时，不禁问起，这些旧书留着还有何用？父亲说：“有位名叫叶灵风的爱书家说过：‘我们在不十分闲暇的人生忙乐之中，能忙里偷闲，将自己所喜爱的读过的书取出重读一遍，实在是人生中一件愉快的事。’读一本好书就好像和一位智者在交谈，它能让你明白许多做人的道理。书里有你汲取生命成长的元素，一本好书反复看时，每看一遍你就会多一份收获。你说，这些能称为旧书嘛？”
    手捧这些“旧书”，想到这些年来，总觉时间被工作、生活耗尽，偶尔买回的书籍匆匆一读便被弃之于箱底甚至卖掉，想着父亲说的话，想起儿时要看遍父亲藏书的目标，实为自己的懒惰而汗颜，于是对父亲说：“借我几本书看看如何？”父亲点点头说：“小心保管，看完记得还给我。”
    唉，真是惜书如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