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徽州
赵憬
我从粉墙黛瓦的徽州打马而过。
没有任何多余的色彩,天地之间惟余纯粹,黑瓦白墙绵延而远,似一幅随意而成的水墨画。远方青山隐隐,偶有薄雾依依,恰似泼染的背景,给这黑白的画卷着上道道青绿。
宏村是个走累了就该停下来的地方。
南湖,一潭澄碧,水平如镜,将那天光云影、黑瓦白墙、垂柳花藤和远山飞鸟一一收录,虚实相生,明暗相间。经过狭窄的画桥又回望,想见李慕白是如何牵着马儿缓缓行来。
拥挤的游人一入了长长的巷弄就不见了踪影。片刻喧闹后再次重归宁静。高墙间的窄巷迂回曲折,横贯纵连,不见终点,一会儿就迷路了,如穿行在历史的间隙,恍若隔世。那些曲曲折折,穿家过户的流水,昼夜不息的流淌,在那深深的巷弄中九曲十弯,穿堂过屋,时见村里人家在路边中洗衣涮碗,悠然自得,仿佛与我们这些匆匆的过客隔绝了开来。顺水出村,逆水进村,我们只得逆循着这弯弯绕绕的水圳去寻宏村的美丽。
行走在长长幽深的巷弄里,前后无人,分外安静,这样的小巷总是有些逼仄的,寂静得听得见自己的呼吸,我们偶尔的嬉闹声也仿佛瞬间被那黑白凝固。脚下是黑亮的石板路,两旁是水墨点染样的瘦高白墙,空气中要沁出了浓郁的墨汁来,时间也好似沧桑在了斑驳的白墙里,一同被风雨洇染成斑斑点点。高高的马头墙仍清晰可见花纹精美的砖雕,一笔一划地镌刻着前世的繁华。手指拂过这斑驳,历史的苍凉厚重沁入心扉。马头墙封锁住的深深庭院的那边,又是怎样的一幅年月的光景?以至于不时可见的老旧木门,竟让我有了推门而入的冲动,想去贸然揭开它遗世隔绝的安宁,又因不忍面对它的陈年旧事而作罢。抬起头,头顶是狭长的天空,屋檐和马头墙的交叉间漏进一丝温暖的天光。行走间,常猛然中有一种今夕是何夕的恍惚,就似回到了曾不舍离去的老地方,梦起了曾在昏黄油灯下氤氲开的旧时光。
忽然瞥见前方缓缓而行的老妪,想要前去问问方向,后方竟哒哒而来了一队马车,我们只得立于路边水圳的踏石上,马儿对我们眨了眨眼,忽而又消失在拐角,再要追上,老妪和马车已是都不见了,就像是从未出现也从未离去,那我们呢,我们又从哪来?
行至开阔处,半月形的月沼旁就是著名的三角形屋顶。也许这家人的祖先只是一时兴起修建了这么一个与众不同,或许压根只是手头有限,无奈而为,却成就了如此的别致。我也忙着想要把这别致纳入镜头,却发现镜头下的一片黑瓦少却了什么,呵,少的原来是粼粼水面上荡漾着的民居的倒影。就似水墨画上一定要有虚有实,有浓有淡,还要有天空处的几抹留白,才能成就这淡墨轻岚。
那这黑白的梦境又是什么?
是梁间燕子呢喃新筑,是明堂天井阳光遍洒,是清风微拂的美人靠,是岁月蚀刻的雕花窗,是自在游曳的锦鲤,是黯然褪色的描画,是熙熙攘攘的旅人,是早已金粉剥落的梁刻,是未至时的忐忑,是回望时的怅惘,是悲,是喜,是不声不响到来的离别。
在梦的轻波里依洄,黯淡是梦里的光辉。
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