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乘船往事
陈孝凯
上世纪90年代中期,长江之上往返于重庆和上海之间的客轮还很多,那时刚参加工作的我,也偶尔会乘坐客轮到下游的芜湖、南京、镇江等地出差,现在回想起来虽然觉得当时条件落后旅途漫长,但也让人增长阅历。
第一次是从武汉到芜湖,从没坐过轮船跑长途的我有些不知所措而又兴奋地检票、登船,然后找船舱,上船后才知道是二楼一个大的卧铺舱,里面上下两层床位大约有30多张,住满了人。我在床下放好行李安顿下来,就到舱外的走道上去透气。船已经渐渐驶离武汉港那个船型码头,在江中可以比较清楚地观看两岸的风景,望着龟蛇两山间的武汉长江大桥,崔颢的那首名诗《黄鹤楼》很自然就涌了出来:“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那时的我还不知愁为何物,望着滔滔江水和两岸绿树青草,觉得与陆地上观景绝然不同,似乎更加清新透亮些,就像心灵也被水洗过一样。
不久,船行至天兴洲南航道,听同船的乘客讲,原来的主航道是在天兴洲北边的北河道上,由于水流冲刷和泥沙淤积,北河道渐渐的淤塞变浅,不适宜大的轮船航行;南河道渐渐开阔变深,反倒成了主航道。这一下就应证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道理,自然界变化万千,当然也是难以推断。
再往下行就到了樊口和黄冈水域,这里是出产纯正武昌鱼的地方,更有名的则是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虽说他对赤壁之战的地址有张冠李戴之嫌,但他成就了在黄州任上的一段佳话,即便是仕途和生活困顿,依然不坠青云之志,而且其间留下的佳作不仅成就了“文赤壁”一景,让人因为他关于赤壁的文章极易联想起三国鼎立时那些斗智斗勇、兵戎相见的古人,似乎那一片水域时常摆满了战船,似乎能让人看到狼烟四起的战场,似乎看到周瑜英姿勃发地站在战船上,似乎可以看到诸葛亮神坛作法借东风的身影。
再往东去,过黄石,到九江,可以远眺庐山,山峦叠嶂,这座名山不必多言也能拨动人的心弦,它自古就受到文人骚客的垂青,也曾在近代国共两党的政治旅程中留下浓墨重彩。鄱阳湖口清清的湖水冲入长江浑黄的江水中,交汇冲突,互不相让,那条长长的泾渭分明的界线,弯弯曲曲,可以想见水下涌动的暗潮和逆流,在客轮上看着宽宽的江面和湖面,过往的渔船、客轮很多,大有百舸争流之势。还有乘客讲到鄱阳湖口老爷庙水域的凶险以及那些频繁沉船的故事,让人禁不住就将心提到了嗓子口。
在深夜里,客轮过池州、历安庆,都是有些历史的沿江名城,尤其是安庆,19世纪中叶的太平天国运动和末期的洋务运动,将这座城市兴了又毁、毁了又兴。第二天凌晨,船到芜湖,一个新兴的工业城市,有着现代化的港口和工业,15年前那个异常出名的“傻子瓜子”,曾是改革开放思想富于实践和行动的代名词之一;当然还有现在国内汽车工业自主创新品牌之一的奇瑞汽车的前身,只是那时还显得非常单薄和柔弱。
后来,我还有机会乘坐客轮到过古都风情浓郁的南京,住在下关附近沿着江堤看垂柳,虽不曾如李白一样登上金陵凤凰台,感叹“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但也能依稀感受韦庄《金陵图》的情与景:“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我还乘船到过镇江,也曾从重庆乘坐快船沿途领略三峡风光到达宜昌,沿着长江一路乘船,大凡经过的城市,都增加了很多感性的认识和对历史的或粗或细的回望,也从中领悟了“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的深意,这种阅历如果仅仅从纸上得来还真是记忆浅了些,航行在这条航线上,穿行在每座城市和沿江风景之中,那种感受就深极了。
只是后来客船越来越少,沿江的高速公路、铁路迅速建起,完全取代了客轮,快节奏的工作和生活取代了客轮上马达“嘟嘟嘟”的轰鸣声,乘船经历的往事也渐渐沉入了如烟的记忆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