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那水，那人
李安辉
   

    我家屋后竖着的，是一座高山；屋前是一片梯田，往前两百米开外，横着的，依然是山。屋的左边，也是山，屋的右边，还是山。高山小岭合围着一片斜坡，我家就是斜坡平坦处画龙点睛的一笔。只有屋前的小山两端，才有点小小的缺口，两条羊肠小道，就从这缺口处艰难地爬出，通向远方。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话儿一点都没错。打小起，这山，不仅是我们游乐的天堂，更是我们生活的一大来源。
    春天一来，雷声动地，沉睡了一个冬天的玩物，一下子都苏醒过来，迫不及待地睁开朦胧的双眼，窥视着这个美妙的世界。于是，香椿抽芽了，竹笋冒尖了，荠菜长叶了，三月莓也眨着圆溜溜的小眼睛，一丛一丛，如同夜空里点亮的星星。这时候，母亲就会背着竹筐，牵着水牛，带着我们兄妹，去田野里，一边放牛，一边挖野菜。挖一棵荠菜，割一把香椿尖，扯一把小竹笋，摘一把三月莓。我和妹妹在田野上欢蹦乱跳，打几个滚，跑几回步，吃几颗红嫩嫩的三月莓，甜酸酸的，快活极了。等到牛吃饱了草，母亲的竹筐也满了。于是，母亲在前面牵着牛，我和妹妹拿着棍子在后面赶，一家人吆吆喝喝，半跑半走，就到家了。关好牛，母亲把满筐的野菜往簸箕里一倒，我和妹妹都过来帮忙，挑挑拣拣，抖抖泥，分分类，忙得不亦乐乎。除了吃一两餐新鲜的，母亲都会把剩下的晒干，切碎，装在坛子里，等到冬天菜少的时候再拿出来炒着吃。那些透着山野气息的酸菜，至今想起来，味道好得很！
    到了夏天，绿叶成荫，往树丛里一钻，都见不到人影，这个时候，正是孩子们调皮捣蛋的最佳季节。捉几回迷藏，打几回游击，从这座山梁蹿到那座山梁，呼喊声，欢笑声，从树林间穿过来，又穿过去，惊得麻雀乱飞，甚至自个儿撞到树上，晕了。最有趣的，还是掏鸟蛋。不管那鸟窝有没有蛋，先爬上去再说。偌大一棵松树，我们抱着树干，三下两下就蹭上去了。那时候，鸟蛋没有掏到几个，这爬树的本领，却练得如猴子一般。有时候够不着鸟窝，几个掏蛋鬼一合计，直接把树给放倒了，谁叫那鸟窝不离树干近一点呢，砍倒了活该！
    要是到了秋天，金风一起，层林尽染，秋高气爽，正是打柴的好日子。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就和大人一起上高山，砍好柴，像我们这些小孩子，只好在附近的小山上，用竹筢筢地上的松针。厚厚的松针，被我们筢拢来，堆起来，就像一座金色的小山。等到整个山坡都被我们揭了一张皮，我们才将松针塞进箩筐里，压实了，高高兴兴地挑着回家向父亲领赏去。有时候，我们也会操着柴刀，在山边路旁砍一些拇指粗细的杂树，捆起来，挑回去，晒干了，烧的时候火舌乱串，煞是有趣。
    如果您认为，在冬天，山里人是没什么事情做的，那就错了。冬天的脚步刚刚来临，山民们就忙乎起来了。每家每户，都有些儿自留山，也有按人口分下来的口分山，干完了农活，正好可以砍砍树，扛出去卖几个钱过年。我们小孩子，虽然砍不倒一棵大树，扛不起一截树桩，却也喜欢跟在大人屁股后面跑，给大人提提刀，送送水，跑前跑后，乐得开心。要是遇到下大雪，那就更有趣了。这正是打猎的大好时节。牵一条狗，背一杆铳，带一把刀，满山满野地跑。有时辛辛苦苦跑上几天，却连野物的毛都见不到一片，不过，我们也从不失落。要是能打到一只野羊，那就热闹了，邻居们纷纷赶来，帮忙的帮忙，看稀奇的看稀奇，到最后，褪了毛，掏了内脏，挂秤钩上一称，不管多少，见者有份。
    屋左边五六十米处有一口井。井不深，才三尺多一点，也不大，直径不过四尺。但是，井水很清澈，且常年不断。不管下多大的雨，井水也不见涨；不管晴多少天，井水也不见消。这口井，有些年月了，听祖父说，他小的时候，这口井就是这个样子，七八十年过去了，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有变。多年以来，这口井是我家唯一的饮用水源。
    秋冬季节，打柴的人很多，我家左边的羊肠小道，是山民们上山下山的必经之路。早晨，山民们扛着扁担，提着柴刀，成群结队路过我家门前。如果看到我祖父祖母，他们总会停下来，拉几句家常，然后继续赶路。到了中午，一人挑着一担沉甸甸的柴火，扁担晃悠晃悠，一路吱呀吱呀响个不停。到了我家旁边的空地上，总会停下来，歇了担子，到我家去坐坐，喝点茶水，解解渴，解解乏。一到打柴的高峰期，祖母每天早上都会泡一大缸子茶。有时候人多，一缸子茶水半天就喝完了。这时，祖母就会停下手中的活，赶紧生火烧开水，泡茶，多年以来，都是如此。如果我们都不在家，山民们只好去井里喝井水。为了方便大伙儿喝水，祖母就在井台上放了一个大杯子，大家就用这个杯子从井里打水喝。要是碰巧赶上吃饭，祖母就会热情地拉他们去我家吃饭，乡里乡亲，谈天说地，十分热闹。
     那时候，我应该没有想到，多年以后的今天，我会如此迷恋当年的生活，并写下这篇文字。许多事情，因为过去了，就显得倍加珍贵，也更加珍惜。然而，这个道理，即使每时每刻都挂在心上，仍旧难免因疏忽或者不快而错失了不该错过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