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颤音

徐磊

    办公楼的厕所改修，敲下来很多砖头，满满的装了几袋，民工一趟一趟的背下楼去。沉重的砖块无情的挤压着并不强壮的脊梁，身体吃力的歪向一侧，汗水滴到台阶上，成断续湿润的一条线。几个民工都不高，黑而瘦的身体里却仿佛蕴藏了无尽的力气，楼梯口渐渐的就堆得象个小山包似的。

    几个民工默默地埋头苦干，因为是在办公楼里，他们被要求尽量减少噪音，只听得到工具发出的声响。垃圾经过楼梯背下去，一袋袋的水泥用同样的办法扛上来，就像是忙忙碌碌的蚂蚁。五层高的楼房，背一趟也许并不觉得重，然而背下去一座小山再找上来一座小山，靠的就是几个瘦削的肩膀，需要付出多大的体力和耐力啊。

    遭遇在楼梯的时候，他们会下意识的避让一下，不经意间，我听到一声似叹非叹、似吟非吟的调子，嗬－呃－唷，咳！嗬－呃－唷……，虽然压得低低的，却真切的感受到是来自于肺腑的声音，自弯曲的胸腔里辗转而出，更似一声悠长的叹息。这是民工的号子，响得很有规律，犹如事先谱好的曲子，每一个节拍都恰到好处，而他们迈出的每一步也变得富有节奏感。

    擦肩而过，耳际犹有余音缭绕，似乎也是发自于我内心的某种声音，不觉放慢了步子。于是，每次遇见，我下意识的仔细倾听，他们黑而且瘦的身体伴着低吟浅唱一起一伏，宛如音符了，奏出旁人难以听懂的曲子。他们用自己的身体吟唱，也许，在每一个白天和黄昏，都是这样一步一吟了、一步一叹，无休止的攀登着沉重生活的台阶。

    我的办公室紧靠楼梯，有时会有他们中的一个人，淌着满脸的汗水过来讨只一次性的杯子，接了自来水猛灌一通，我们就连忙说：“这儿有开水，来喝吧！”于是他们就会露出感激的笑容，看起来年纪都不大，但显然已阅尽了生活的艰辛。他们用握惯了农具的手使起了刀，让曾经浸透过庄稼地的汗水洒满了打工的路，浇灌着深埋于心底的点滴希望。他们外表可能让许多人不屑，但内心世界也许比我们更丰富、更充实。因为他们背负着更沉重的担子，满怀着比我们更迫切的希望，哪怕是生活一点点的回报都会让他们满心欢喜，因此少了我们常有的怨天尤人、满腹牢骚的灰色情绪。

    “人之生也，与忧俱生”，人生是平等的，让每个人同样拥有忧愁和喜悦。当我们为升职而自矜，为失意而彷徨的时候他们却默默的承受着生活的磨砺，勇敢地面对不公平的命运，和世人相比，他们朴实的心被伤害得最多，却拥有最平淡的心境。当然，做梦也想改变命运，让贫困的家庭富裕起来，让子女像城里人一样好好读书。可是，年复一年，当希望像卖火柴的小女孩手中的火苗那样一次次燃起，一次次熄灭时，依然执着的辗转于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群里，用身体的音符奏响人生的强音。也许，当春节的爆竹声笼罩了大地，在久盼的亲人面前掏出一年的辛酸时，才是他们最脆弱、最幸福的时候。

    午饭后，办公室门边，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躺在拆下来的门板上，身上盖着大人灰灰的衣服，睡得香甜甜的。她的父亲或母亲在工作着，忙乱的脚步在她小小的身体边走来走去。她幸福的蜷在那儿，脏脏的鼻翼微微翕动，光光的瘦瘦的脚丫露在外面，仿佛周围一切的杂乱与她无缘。面对这个沉浸在甜甜睡梦里的孩子，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善待人生，珍惜生活呢？

    整个下午，我们都轻轻地开门、轻轻地关门，生怕惊醒了她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