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宰

□易黎明

    往常这里本是极静的，虽谈不上人迹罕至，却也与大上海的繁华喧闹别之天壤。窄窄的大堤上，偶尔有车经过，必是周末里带着女友来江边散心的小伙子们，他们肆意的将车蹬得飞快，让女孩的长发在清爽的风中飞扬，瞬时便离开得老远了，只留下一地的笑声与堤边随风摇摆的小花。天空里慢慢地飘着的一点点淡淡的云，就那么懒懒地散在宝蓝色的天空上。奔腾的长江到了这里，仿佛也为自己的宽广而惊讶，因而显得有些缓缓的，只是在那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漾着。偶尔，那云遮住刺目的阳光，在水面上广袤刺目的白中，投下一些薄薄的灰色，那灰色里的浪花儿们仿佛兴奋了，欢快的喧闹着，紧紧追逐着，于是，水面上瞬时就热闹了，这些精灵们似乎也已耐不住这无聊的寂静，开始在这它们主宰了千百年的游乐场里尽情嬉戏着。是的，这里从来是它们的天下，从来是它们的游乐场，从来是它们的王国。这里所有的一切，这水、这风、这云，从来也都是它们的，它们一直主宰着这片广袤的疆域，这里的一切都要随它们的兴趣，随它们的喜好。它们在这里可以尽情戏弄着一切，随意的将那些在它们面前显得弱小的、惹它们不高兴的东西抛向天空、沉向谷底，尽情欣赏着它们的惊恐，然后很轻易的将那些无谓的反抗撕得粉碎。

    有一天，这里悄悄的来了一群人，他们很沉静也很有准备般的在它们的疆域里指点着、议论着。随后，更多的人、各种各样的船只又跟随着这群人来到它们的领域里，它们并没有太在意，它们在这里主宰太久了，以至于根本没有把这群人的到来当作一回事，甚至当那群人将一根根粗大的钢管桩沉入了它们惯常的游戏场所里，它们也只当那是增添到它们的游乐场里的新玩具，只是好奇的观察着那群人，它们并不在乎，是一种很轻蔑的不在乎。在他们眼里，那群人太渺小了，渺小得不值得他们去理会，渺小得随时可以将之轻易摧毁。所以，当他们发觉这群人进入了他们的领地，并给这沉寂多时的地方带来了许多的喧闹时，只是懒懒的翻了几个小小的涟漪，不在意的抱怨了几句，便又沉沉睡去。

    蓦地，它们发现，那群人所带来的，不仅仅是一些喧闹而已。一些陌生的建筑开始渐渐矗立在原本是属于它们的游乐场，就那么静静的立在那里，高傲地俯视着它们，与它们的欢乐那么的不调和。他们陡然在这种静默中感觉到了威胁，感觉到了一种力量。最主要的，它们觉得这些东西立在那里，大大减小了他们的地盘，它们似乎不能像以前那么自由了。在这片水域里，它们一直都是无上的主宰，这里所有的一切他们可以随时予浮予沉、予生予死，可现在，任凭他们在这边怎么疯闹，那些可恶的建筑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无声、但是坚定地立在那里……

    它们终于有些不高兴了，就那么一群人竟然敢藐视它们的权威和力量？从来没有谁敢的！于是，它们便像以前一样，像对付那些它们撕碎过的无数的反抗一样，开始向那些静默的建筑冲击。它们叫嚷着、拥挤着、跳跃着，同时它们也觉得兴奋，它们仿佛已经看见了那些高高矗立的建筑被它们破裂、粉碎，仿佛已经看见了那群人一张张愤怒却无助绝望的脸。它们觉得有些快意，于是便更加起劲的呐喊着。

    水面上喧闹起来了，层层叠叠的浪头一个接着一个扑向那些并不起眼的、高高矗立的建筑，浪儿们你追我赶，并不是很认真的样子，甚至还在抱怨着这些灰头土脸的家伙会让它们玩得不够尽兴，可它们仍是使劲地往前挤着，它们都想首先将这道该死的屏障踩在自己脚下，它们都开始在幻想着胜利后的快乐了，它们更兴奋了，叫嚣得更加起劲了。可是，它们渐渐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它们的一波波冲击似乎没有给那道屏障带来什么伤害，那些该死的建筑仍是那么毫不在意的立在那里，憨憨的笑着，却从容的将它们的冲击轻易化解了，平日里它们一直引以为豪的、看似强大到可以摧毁一切的力量，那些乡里乡气的笨重家伙们竟然一点都不在乎！

    水面又开始恢复沉寂了，浪儿们觉得有些恼羞成怒，它们决定好好教训一下那些不识抬举的家伙，它们将刚才的失败很自然地归咎于别人的不努力，开始在互相抱怨，不会承认也不会相信自己会败在这些不起眼的家伙脚下，它们这次真的决心用毁灭来掩盖自己的失败。

    水面静默了，滚滚长江也渐渐变成了狰狞的墨绿色，乌云开始一层层堆积，风开始慢慢加大，那都是它们叫来的帮手。天空渐渐暗了下来，只有风呜呜的呼啸着，示威般将大堤上各种细小的东西卷得老高；浪头一个一个的堆积着、拥挤着，宛若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般蠢蠢欲动，云也愈积愈厚，自空中倒挂下来，将原本宽广的天地压缩得令人窒息。蓦然，天际隐隐传来了隆隆的雷声，似战鼓般沉闷地响起，令人心悸地由远而近滚滚而来，临到近了，陡的一声炸响，如要劈开天地一般，在那些无声矗立的建筑上空爆开。这是它们进攻的号角，水面上顿时沸腾了，呼啸的狂风疯狂叫嚣着、挑衅着，一排排巨浪顶着惨淡可怖的白冠，恶狠狠地扑向了那道它们恨之入骨的屏障。一直静默的建筑似乎也被这样的威势所惊骇，原本暗红色的表面反射出惨白、单薄的光芒，显得有些无助，他们憨实的身体也在这骇人的威力前略略的有些发抖，但他们仍坚定地矗立在那里，矗立在这茫茫水面上，守望着他们自己的责任，守望着他们自己的信念，守望着他们身后那无数的希望……

    浪头带着它们积聚已久的暴怒拍在了那些建筑灰红色的、似乎脆弱的表面上，轰然一声炸得粉碎。一道闪电宛如地狱来的金蛇般蜿蜒在了上空，耀得那崩离的浪花在天空中闪亮着七彩的光芒，竟似是节日里绽放的礼花，在昏黑的天空中，闪耀得如此灿烂。一群人影此刻也被这道辉煌的灿烂印射出来，他们在这滚滚风雷声中艰难地立在那道大堤上，虽然他们的身体在这骇人的力量面前显得有点扭曲，虽然他们的身影在这浩瀚的天地间显得那么渺小，可他们仍倔强地在大堤上奔走着，闪亮的手电光芒刺破沉沉的黑暗，一道道光柱交织着落在那些建筑上，那是他们的孩子，他们为这群孩子的诞生付出了无数的汗水和泪水，他们决不会允许有谁来伤害他们。他们知道孩子们的坚强，可他们在这样风雨的夜里仍然害怕孩子们会孤单，所以他们来了，他们将和他们的孩子们一起，打破这里沉寂已久的寂静。他们单薄的身影在风中摇摆，他们的呼喊不时被风声吞没，可他们那摇摆的身躯虽艰难却仍在不停前进，他们的呼喊虽不断被吞没却仍持续响起，天地间的风雷仿佛是他们前进的号角，滔天涌动着的巨浪仿佛是他们呼喊的伴舞……他们，才是这里真正的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