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和莲莲

□彭 晓

（一）

    “爸爸，你怎么又走了，你不是说明天带我去医院吗？”

    快过年了，老李突然接到项目部电话，工地很忙，需要马上返回工地。他背着行李刚出家门，女儿紧跟着追出来，抱着他的腿不让他走。

    “爸爸过几天就回，回来带苹果给你吃！”老李放下行李，将女儿抱起来，吻了吻她有些憔悴的脸庞，转身递给妻子莲莲，嘱咐道：“明天一定要带她到医院去看看！然后给我打个电话。”

    “爸爸不要走，我要爸爸！妈妈，我要爸爸！”

    老李拿起行李，扭头就走，逐渐消失在夜色中。

    没想到这次分别竟成为永诀。转眼之间，十年过去了，整整十年，老李每每想起女儿，就会想起那次临走时女儿的话。

（二）

    “妈妈，爸爸怎么还不回来呀？”女儿做了一会儿作业，想起了爸爸，扭头问坐在身边织毛衣的妈妈。莲莲看着依然憔悴的女儿，想着老李年前匆匆离去的身影，心里仿佛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样样都有。

    在预制厂前面有一条路，弯弯曲曲通向山外。女儿经常牵着弟弟的手坐在办公楼前的花坛上，望着山路的尽头。她在等爸爸回家。

    “爸爸昨天晚上回来后又走了，”莲莲想了想回答道：“爸爸昨天很晚才回，他还亲了你的。”

    “亲的哪儿呀？”

    “就在脸上，你用手摸摸看！”

    小女孩用手摸了摸脸，高兴地笑了。

    等女儿做完作业，上床睡觉后，莲莲望着窗外漆黑的夜，想起了远在外地工作的老李……

    那是十多年前的一个早晨，有雾，朦朦胧胧的，莲莲正在物资办公室整理资料。莲莲是刚从九江航校毕业后分配到预制厂的见习学生，端庄秀丽，勤奋好学。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莲莲的到来立即引起了预制厂小伙子们的追捧，身边不乏追求者。那时老李还叫“小李”，是个很腼腆的大小伙子。小李很忙，一个人负责预制厂生产和测量工作，他长期窝在预制厂，三十出头了还没有谈朋友。那天小李到物资办公室交物资采购申请表，急匆匆地推门进去，惊动了莲莲。一沓资料从莲莲手中滑落，滑落在小李的身边。莲莲立即弯腰去捡资料，小李也立即弯下腰去捡资料，莲莲和小李撞到了一起……

    从此以后，莲莲身边多了一个小伙子，每天帮她整理资料，帮她提水；从此以后，小李身边多了一个漂亮的女孩，每天帮他扛测量仪器，帮他洗衣服。一年后，他们结了婚，有了简陋的家，再后来有了女儿，有了儿子……

    “爸爸，爸爸——”，女儿的梦呓将莲莲从美好的回忆中惊醒，她立即伸腰将女儿的被子向上拉了拉，她发现女儿的额头沁出些许汗珠。她感到一丝不安，用手摸了摸女儿的额头，烫得厉害。

    莲莲慌了，她立即冲出大门，冲向预制厂医务室。

    医生来了，给女儿做了检查，给女儿打针，建议莲莲送她到医院做进一步检查治疗。莲莲感到孤单，感到无助，她给小李打电话，小李接到电话后连夜动身，急急忙忙往家赶。

    一切都已经晚了。

    第二天，小李赶到医院，女儿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他，离开了莲莲，离开了这个家。

    小李哭了，这个走南闯北铁打的汉子哭了。

    “爸爸不要走，我要爸爸！妈妈，我要爸爸！”

    他永远记得离家时女儿说的话，一生难以忘记！

    爱哭的莲莲没有哭，她默默地看着永远睡去的女儿，看着捂着脸、流着泪的小李，默默地……

    没多久，小李和莲莲搬出了预制厂，搬出了这个流淌着欢乐，也烙着悲痛的家。

（三）

    生活就像辘轳，不停地转呀转呀，转眼之间，小李成为了老李，他仍然四处漂泊，四处施工作业；转眼之间，莲莲退休了，鱼尾纹也爬上了她的眼角；转眼之间，儿子已经读大学了，住在学校很少回家。

    忙了大半生，累了大半生，莲莲在家里闲不住，就跑到工地帮老李扛仪器。

    莲莲是老李的徒弟，自从他们相恋后，莲莲学起了测量，她喜欢这门技术，就像她喜欢老李一样。后来当老李调到工地去了之后，她挑起了预制厂测量工作的重担。

    没有想到，退休后的莲莲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那个他们相恋的季节。每天早晨，老李在莲莲的吆喝声中起床；每天中午和晚上，莲莲用对讲机将老李喊回项目部吃饭。莲莲不再像以前那样温柔，但她的手仍然很巧，有时炒几个菜让老李解解馋。

    莲莲很少和老李在一起操作仪器了，通常是他们每人带一班徒弟在工地跑上跑下，只有在吃饭时才能聚在一起，才能说上几句话。有时工地战线很长，他们很晚很晚才能“回家”，才能看到你和我。

    其实老李知道，莲莲是疼她的。近四十年来，老李先后参加了20多个工程施工，他和他带的徒弟的足迹遍布大江南北，长江海外。无论走到哪里，无论走得多远，他都像风筝一样，线永远拴在莲莲的手中。莲莲懂他的心，心系他的苦。

    老李工作四十年来，从来没有什么闪失，只有一次，他抱着测量设备从打桩船上摔了下来。从三米高的甲板上摔了下来，设备没有什么损坏，他的左手却摔折了。莲莲第一次骂了他，骂他是个笨驴。每次莲莲看着他仍带残疾的左手，心痛不已——那年那月那日，就是这双手帮她将地上的资料捡起，就是这只手帮她提水搬东西的呀！

（四）

    无论什么时候，老李都很腼腆，莲莲就像老李的领导。其实，老李心里总感到欠莲莲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