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易凡

    这座大桥就是他整个的世界。

    风力七级，暴雨。海浪接天。适才，他颠簸着，随着起伏的交通船靠到岸边，而那个半淹在海水里的桥墩平台，时下正浪花飞溅。

    工地长度逾千米，施工进入白热化阶段。一个个“安全帽”与“水背心”扎堆忙碌着。他抬手拭去眼角的雨水，望着身后大桥的雏形。

    他知道这座大桥是这个百岛之县几代人的梦想。出于生存的需要抑或抱着奉献的宗旨，那一年，他率队登上了这座岛屿。他们就像一队野战军，没有场地建房，便租住在民房；出没于山野之间，奔忙于滩涂岛礁之上。海边风大，上脸如同刀割；紫外线强烈，每一个都变成了“黑人”；缺水，曾食用过屋檐滴下的雨水……抛妻别子，淌汗洒泪，受伤受疼，夜以继日，便是为了面前这即将出水的工程。

    这样一些人被老乡称作造桥者。他从不孤独。然而无疑地，他是这里压力最重的一个。资金、材料、进度、安全，有一段时间，他的脑子里便只装着这几个词汇。业主、监理、施工方这复杂的三边关系以及这些词汇所代表的实体并不总是很协调，它们时而让他彻夜难眠，偶尔让他如坐针毡，但他别无选择，惟有面对。

    他瘦了，又病了。看到工人们，他总是笑容可掬，然而一个人呆着时，却又常暗自叹息。妻子担心，打来电话：“实在顶不住，回来休整一段时间？”过一阵，还是她：“回来吧，回来，孩子想呢。”他愕然，想着那个可爱的小不点，每时每刻，咯咯笑闹，或念着他，温暖，欣喜，但，仿佛又有另一种滋味盘桓在胸口。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迁徙的鸟，动荡、寂寞而又有些忧伤。有时候他也会想到人生的另一些可能。海岛的月光透过婆娑的枝影洒进窗口，他有些想唱歌，他想念故乡、川菜、自己的孩子，还有那把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吹过的口琴。然而这是他的工地，这信念使他注定要失去一些东西。

    当他抬脚走上这座岛屿时，他就知道自己肩头所担负的使命。人生有许多种解释的途径，但现在，这里却是他的唯一。于是当他透过雨水望着冒雨抢工的工人们时，在他的脸上，已不知不觉泛起了一抹疲惫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