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人间四月天

□曼曼

    雨过后的大山，山峦叠叠，和远处的天空相映，如同一幅山水画，那浓墨重彩气息却清新怡人。山坡上堆积的碎石，山涧涓涓的小溪，一畦菜田，两只白鸭，以及在翠竹掩映下的青砖灰檐，和天边的翠绿相毗连，一层层铺延开去。山路蜿蜒盘旋，却异常陡峭，巴士在山间穿梭，犹如在千翠万绿间密密缝的绣花针。有时，前方便是凶险的崖涧，一个急拐弯，旅客惊出一头汗。路边滴水的树叶快拂到脸上，但眼前的景色一时豁然开朗，好像一下子打开了画卷的卷轴，让人在心底喟叹：若能长久与这山水依偎，想必是神仙般的感觉了。

    此时，林奇却在村口那棵大榕树下盘桓，他在等待最后一班巴士的到来。这里是项目部所在地的山村，偏偏僻僻，民风淳朴，不远处山峦上淡淡的云彩提示着刚刚停歇的阵雨。四月天气，榕树已经郁郁葱葱，一只灰白的鸟栖息在树冠上面扑腾着翅膀，古朴的灰黑色房檐在青绿的树木和竹林间若隐若现。但林奇却无心饱览风景，这样的四月天，他已经看了整整三年。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一名结实的山里汉子，背着背篓，敞着被雨水浸湿的胸膛，被大山牢牢融合在其中。三年前，他从那个遥远大都市的大学校园里憧憬着未来的时候却是激情四溢的。那时，他刚和一家颇富盛名的建筑公司签约，而简达，他的女友，则被保送为本校的研究生，未来虽然遥远但清晰可见。分别之际，他们不无伤感却信心满满地交换了彼此的承诺。他们都是有理想的人，和校园里快餐式的恋爱不同，他们有共同的爱好和信念，在校园中那开满了紫藤花的长廊里，他们情定四月天，校园的四月天空湛蓝，绿树红花相映。可始料不及的是，刚一参加工作，林奇便被公司一纸调令派进了这座大山，从此便仿佛烙进了山中的高架桥上。建筑物是宏伟的，从百米深的山涧拔地而起，这其中也有林奇的心血。但大山里的四月，就像山间常年弥漫着挥散不去的雾气。林奇在此贡献着自己的智慧、热情。但漂浮的工地生活，对家人、恋人的思念和单调的工地环境让他感到失落。

    三年时间里，他和简达互通书信，在薄薄的纸张间感受着遥远的温馨和温暖，这一摞摞书信让他在日复一日的工地生活中充满了想象和信心。他倾诉着工作后的烦恼，远离都市的苦闷，和相隔千里的思念，而简达的回信也总是及时宽慰着他的烦躁和不安。简达是个大方朴实的女子，她从不追求虚无的享受，在这个信息发达的时代，她仍钟爱手写书信，虽然学习土木专业，却对诗歌、散文充满了兴趣。她曾经对林奇说，希望将来能成为像梁思成那样的大建筑家，为中国建设出真正美丽的桥梁。但对梁思成夫人林徽因和徐志摩之间那段浪漫的情愫，她又感到唏嘘不已，她尤其喜欢那首诗——《你是人间四月天》：

    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笑音点亮了四面风；轻灵

    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

    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

    黄昏吹着风的软，星子在

    无意中闪，细雨点洒在花前。

    那轻，那娉婷，你是，鲜妍

    百花的冠冕你戴着，你是

    天真，庄严，你是夜夜的月圆。

    雪化后那片鹅黄，你像；新鲜

    初放芽的绿，你是；柔嫩喜悦

    水光浮动着你梦中期待的白莲。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

    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

    是诗的一篇，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真挚的感情就像四月春风般的和煦温柔，如此清新自然又是如此的刻骨铭心。在他们热恋的时候，这其间的诗句经常出现在他们学习用的笔记本背面和书信里。

    这样浪漫的恋情自然遭到了周围人的异议和嘲弄。学校中的同学、朋友，工作后的同事，甚至双方家人都对他们的前景不看好，尤其是相隔千里之后的三年间，各种阻碍接踵而来。最初他们是心无旁骛的，但越到后来，林奇的心中越感到不安，差距在拉大。正如一位诗人所说，再深刻的东西，也抵不过时光和距离的消磨，何况，是一份校园恋情。在与班上同学的来信中，他知道了某某和某某一出校园就分手了，想当年他们爱得是那么惊心动魄，后来他问起当事人，却是漫不经心的态度，谁把那种感情当真呀，现在的人都现实得很，一出校门各自的环境都不一样了，分手是必然的。从简达的信中，他可以感受到大都市的繁华喧嚣，即使是在宁静的大学校园，也充满了浮动不安的气息。明快的校园生活，充溢着信心的未来，络绎不绝的追求者，构成了简达的生活。而自己呢，三年生活在这雾气浓重、雨水浸染的大山中，即使有网络，也是时好时坏，书籍、娱乐都少得可怜，繁忙的工作、紧张的工期、复杂的施工工艺经常压得人透不过气来。有一张照片，他站在身后的大桥前面，戴着安全帽，在钢筋混凝土的灰色调下，他年轻的脸显得成熟而沉默。

    虽然简达在这三年间也来过大山几次，但艰苦的生活环境，可能已经给她留下了难堪的回忆。这一年来，简达的书信、短信、邮件明显少了一些，今年是读研究生最后一年，毕业将至，给导师帮忙、写论文、找工作，每一桩事情都要费时费力。林奇明白她的繁忙，所以，也逐渐稀疏了给她的书信。还是那个同学，对林奇说，你还真的相信天长地久的爱情呀，我跟你打赌，简达一找到工作，马上就会和你分手，你要想挽回，最好是换一份在城市里的稳定的工作。林奇对此沉默不语，即使如此，他仍然不愿离开工地去校园里寻回爱情。感情需要经营，更需要缘分，他不愿为了奢求爱情而轻易放弃一些东西，包括内心对感情的信任，包括他倾尽全力参与建设的大桥。虽然工地生活艰苦，但同事间的友谊，刻苦钻研技术时的快乐，看着大桥一天天矗立起的成就感，最重要的是，作为一个男人在经历岁月磨练后逐渐拥有的成熟和坚定，让他坚信自己的选择和等待。

    在四月的一个夜晚，他给她写了一封信，告诉了简达他内心所有的想法。在最后，他告诉她，他不会放弃他现在的工作，因为，这份哪怕是小小的事业已经和大山一样融入到他的生命中，以后不管是到海滨、到深山、还是在繁华的都市，他都一如既往的热爱自己的一切。如果简达有了更好的选择，不仅仅是事业，也包括爱情，他都只会支持和赞同，因为追求幸福是每个人的权利。简达的回信很简单，仍然是那首《你是人间四月天》，然后告诉林奇她会在近期到大山里来深刻体验他在信里提到的事业。就这样，连续一个星期，林奇都在傍晚时分等待村口的巴士，因为他相信，简达随时都可能出现在车的窗口，在这个人间四月天，她会如期而至吗。榕树上那只灰白色的鸟被突然的一阵汽车喇叭声惊动了，它用力扑腾一下，飞到了远远的大山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