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青藏高原，探访雪域天路，心中总有一串串问号：

是什么使我们热泪盈眶、激情澎湃？

是高耸的雪峰，湍急的江河，飞舞的经幡……还是寒风中的帐篷，悬崖上的炮机，飘扬的国旗……

这片汇聚雪山冰川、湖泊草原、高山峡谷与独特人文的土地，令无数人心向往之。然而，“如魔鬼般美丽”的景观背后，则是弯急坡陡、地质灾害与交通事故频发。2023年，中交二航局的建设者们奔赴于此，誓要开山辟路，优化线路，降低风险，让这条进藏“生命线”更加安全顺畅。

“荒芜之地”建起搅拌站

坐在标头工点略显拥挤的办公室内，项目副经理张高虎不怎么费力就能从脑海中找出许多“战斗”回忆。

2023年9月16日，43岁的他刚过完生日，就从重庆飞抵藏东深山，未及在项目部歇脚，便带着三名同事翻越三座大山、绕过203道拐，抵达了仅有几户人家的村庄。这里无水无电无通讯，大山稀薄的氧气让所有行动都得“慢三拍”，但一个月内建成搅拌站的任务，容不得半分迟缓。

生存的难题摆在生产之前。

找不到住处，他们就在搅拌站旁搭起十几顶帐篷，与工人睡在一块；饭点用煤气灶煮上土豆和回锅肉，囫囵填饱肚子；洗脸水是山沟里拉来的融雪，冷得刺骨，洗澡更是奢望。

睡眠也没有保障。天寒地冻，晚上气温降至零下七八度，睡前点起柴火火盆取暖，钻进垫两床、盖三床的厚被子，十几斤的重量压得人难翻身。塑料薄膜搭的顶棚挡不住风雨，夜风卷着煤油灯火苗晃动，薄膜哗哗作响，村民散养的牦牛、驴子闻到晚上的饭菜香还会拱帐篷，赶走了又回来，嗷嗷嘶鸣，搅得人难以入睡。

比生活艰苦更棘手的是通讯失联。村里唯一的太阳能信号基站“看天吃饭”，天黑或遇极端天气便彻底断联。“和外面失联，像过着原始人的生活”，张高虎每周要举着卫星电话在开阔地找信号，杂音刺耳时，只能驱车一个半小时出山，顶着4000多米海拔带来的高反向总部汇报工作。

也是在这里，张高虎第一次给家里打通了电话。“终于联系上你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电话那头传来妻子焦急的声音。张高虎压低声音不断解释，并发过去一连串的工作截图佐证。电话那头沉默许久，只剩啜泣——来时虽说明条件苦，实际艰难程度仍超出家人想象。后来，他和同事们只能搭上进城采购的车，趁有信号匆匆报平安，顺带在县城开钟点房除除身上的“土味”，下一次洗澡又得等十天半月。

物料运输同样受阻。搅拌站所需物料经318国道运来，获取物资动态信息牵动着现场施工进程，然而，在村里却根本接不到电话。大家只能采取土办法，安排专人提前去国道路边等待，“守车人”联系到物料车队后再开车回村里汇报。

村道狭窄容不下大货车，水泥罐和配料机很长，只能拆成部件用小货车转运，再到现场焊接拼装。时间不等人，张高虎团队带着四五十号工人就没日没夜地干，锚定目标，决心要把工期抢回来。

晚上通明如昼，项目部人员指挥声、发电机轰鸣声、工人们号子声混在一起，夹杂着野狼嚎叫，响彻云霄。

标头工点的夜空星光斑斓，大家没兴致去看，只有电光耀眼，焊花四溅……

10月底，历时一个半月的搅拌站终于建成，项目团队也租下村委会，当作项目宿舍和办公驻地，结束了野外露营的日子。

打通物资供给“生命线”

这个村曾是全国最后未通路通电的行政村之一。2023年6月，一条连接外界的乡道通车，让村子开始有了生气。

从高空俯瞰，镶嵌在高山之间的乡道上，就像山腰上的抓痕，道窄曲折，货车正沿着蜿蜒的道路不断前进。“每天有一百多辆车在路上跑着，密密麻麻，像蚂蚁搬家。”张高虎笑着说。

隧道开工后，物资运输成为关键。

冰天雪地也是金山银山，每年9月，西藏自治区生态环境保护督察全面开展。10月下旬，附近乡镇上污染较大的3个砂石加工场地均被关停，一时间现场失去物资供给。项目常务副经理刘鑫多方协调，终于在更远的县城找到合格料场。新的运输路线近30公里，路况艰险，单程常需5小时以上。

11月的青藏线已是一路银白。藏族司机拉巴桑珠紧握方向盘，在急转的盘山路上全神贯注。道路中间的车道分割线成了生命线，每一次弯道会车，都考验着勇气与技术。抵达时，发热的刹车片散出难闻的气味。“我手中握的不仅是方向盘，还是人命、工程物资。”擦完脑门上涔出的汗珠，拉巴说道。

这条路上跑运输的项目货车司机，基本上是当地的藏族村民。当年，在修筑“两路”过程中，少数民族同胞从人力和物资上给予筑路大军有力支持。“路修到哪里，我们就支援到哪里！”“藏汉一家亲、团结共向前”的故事，始终在筑路征程中广为传颂。今天，项目部积极承担社会责任，吸纳当地村民参与项目建设，为当地增收已超过1000万元。

11月起，长达半年的雨雪季节让保障工作难上加难。12月底，大雪封山，积雪最深超过1米，没过防护栏。“积雪一时不除，就会多一分危险……”张高虎和项目团队成员带着工人们以最快速度抵达乡道。

装载机在前面开路，众人在后挥舞铁锹，一路除冰铲雪，对抗严寒，撒盐融雪，零下10摄氏度的气温让他们直冒汗气。乡道绵延36公里，还要翻越三座海拔超4000米的大山，返回驻地已是半夜时分。连续5日的奋战，积雪基本清除，乡道和现场施工终于恢复畅通。

与此同时，项目团队改造了通讯基站，2024年1月，该村正式通网，彻底告别“隔绝”。5月，拉巴桑珠的妻子带着老人孩子搬回村里老房，一同回迁的还有20户人家。曾经空荡荡的村庄重聚人气，这条物资线，真正成了村民的致富路。

绝壁“啃”出新路

撼山不易。

2023年11月4日，隧道进洞时，张高虎深深体会到这句话的重量。因炸药审批耗时，初期只能用挖机作业。工期一天都不能耽搁，张高虎决定先凿出一条长1.7公里绕过隧道的便道，“直取”另一条隧道的6公里便道施工，与隧道挖掘同时进行。

大自然沉默展示着它的伟力：头顶的绝壁落差近70米，且呈弓字形，近乎垂直，巨石似乎随时就会下坠，山上层层叠叠的花岗岩、石灰岩、页岩，只有一点点凿松，才能“啃”出一条路；往下是数百米的深谷，奔流的滚滚怒江，一眼看不到底……

刚从其他项目调来的技术主管王美勇，第一次到现场往底下瞅就一阵头晕目眩，起初觉得“人没动山在动”，再往前走几步，“山就开始打转了”。山坡上滚落的牦牛尸体，更让他见识了70度倾角的凶险。

绝壁上，鏖战酣，日日夜夜机械的轰鸣声，大伙终于抢在12月中旬修好绕山段便道。

绕山便道接通的原始山路同大山褶皱，仅有3米宽，只有小型挖机方能通过，再以“蚂蚁啃大象”的方式沿着山路一点点修筑便道前进，重型设备和混凝土罐车等无法进入作业，最初只能靠人背物资，“氧气稀薄，每走一步肺都像在拉风箱”。后来租来八九头毛驴驮运，才缓解了困境。

3.7公里的花岗岩路段是硬骨头，炮机破凿、挖机啃石，用钢管绑挖机斗排险，工人们每天干13小时，一天最多推进10米。为省时间，他们自带灶具在现场做饭，错过饭点就啃干粮。

沿途的碉房、白桦林与翱翔的金雕，往返现场沿途的景色，王美勇从无暇细看。时间是最紧要的，就连春节留守，他也只是回总部吃了顿年夜饭，次日就赶回标头工点。“早日完工是我们每个人的心愿。”标头工点人手有限，每个人都身兼多职，王美勇还要负责标段的安全管理。“没有一个人推诿，没有一个人说‘不’，团结一心攻克难题”。刘鑫的评价道出了团队的凝聚力。

众人齐心，捷报频传，2024年5月至7月，两条隧道施工接连取得重大突破，二航建设者向怒江大峡谷无人区不断挺进。

“在每一天太阳升起的地方，银色的神鹰它来到了古老村庄，雪域之外的人们来自四面八方……”难关一个个闯过，每逢重大节点的夜晚，众人都会围坐在一起，唱起这首必点曲目，这首在野外的帐篷里，铲雪归来时都曾唱过的歌曲。高原下的寒冬，他们嘴唇发紫，用手打着节拍，享受着为数不多的放松时刻。

明天，战斗继续……

返程路上，窗外风景依然动人，大大小小的车辆迎面而来，我们都有些出神：等到天路旧貌换新颜，过往的人们，可知道还有这样一群人，他们传承了“两路”精神，洒下了无尽的汗水，铺平了远行的路途……

车内，大家小声哼唱，“祖先们一生也没有走完的路，神鹰啊，转眼就改变了大地的模样……”（王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