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长沙，微风拂面，绿柳茵茵。走过冬天的严寒，迎来万物复苏的暖阳，穿梭在街头巷尾，我发现整座城市都充满了活力。来到湖南已有近一年的光景，受疫情影响，我回家的次数总是寥寥无几，视频连线成了和家人最频繁的联系方式，往日一家三口并排坐在沙发上谈天说地却成了一种奢望。走着走着，耳畔又传来了一阵熟悉的音乐声，我知道，我的目的地到了。

这是一家卖乐器的店子，与其说是商店，我倒认为展示厅更适合它。小小的屋子里面陈列着琳琅满目的乐器，它们整整齐齐地被放在各自的位置上，仿佛在向每一位进来的顾客诉说着无声的故事。老板是地道的长沙“土著”，熟人都喊他“阿铁”，上世纪60年代中期生人，生在湘江畔，长于岳麓山下，一口纯正的长沙口音尽显自己“湖南伢子”的身份。橱柜里所有的乐器，都是阿铁这辈子的珍藏，虽明码标价，若真有顾客看上了哪款，阿铁却又并不高兴，或许这里面有太多的故事和感情吧。

“铁叔，又抱着自己的‘崽’呢！”走进店子，我和阿铁打趣道。“崽”一词是湖南人对自己孩子的昵称，我笑称的崽是阿铁一生的珍爱——巴扬手风琴！听到我的声音，阿铁只抬头瞥了一眼，便动作娴熟地拉起了《异乡人》。他知道，这是我最喜欢听的一首歌。前奏一响，不由得把思绪拉回了第一次走进这家店子的那天……

那还是去年的冬天，下班后一个人在街头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不经意间看到一家卖乐器的店子，或许是鬼使神差，亦或是好奇的原因，并不是一个对音乐有着非常浓厚兴趣的我却径直走进了店子。“你好，想了解哪种乐器呢？”阿铁坐在椅子上，一边修着巴扬的按键一边招呼着我。“哟，老板，你居然还有巴扬呀，现在感觉这东西玩的人不多呀！”听我说完，阿铁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说：“你居然能看出这是巴扬，我以为又要来一个说手风琴的呢，你也搞音乐？”“哈哈，我不玩音乐呀，我爸爸也有一台巴扬，所以认得。你别说，一般大家不注意看确实爱搞混呀，毕竟太像了。而且巴扬相对比手风琴还是小众些了呀。”我笑着回答。

有了这样一个共同话题，一下子拉近了我和阿铁的关系。阿铁介绍说，他上小学的时候就开始非常喜欢音乐，在那个年代，前苏联的乐器在国内很有市场，阿铁自己最喜欢的就是巴扬，不光外观好看，演奏的声音更令人陶醉。成年后，阿铁成为了一名铁路工人，却从未放弃音乐，手里的这部年代感十足的巴扬，就是自己用上班后的工资购得。至今，它陪伴阿铁已走过三十年光阴。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阿铁毅然辞去铁路工作，自己带着巴扬四处驻店表演，虽辛苦却很开心，还遇到了自己深爱一生的人，生了个胖小子。“我老婆，用现在的话讲，那就是我的迷妹呀！”回忆起那段青葱往事，阿铁乐呵呵地笑不停。如今，阿铁的儿子也已读大学，学的是与音乐相关的专业。“你这是把自己的音乐梦又嫁接在儿子身上了呀。”我打趣道。阿铁却不这么认为，“我没有把我的意志灌输给他，学音乐是他自己的想法。作为父亲，我尊重他自己的选择。但我跟他讲，如果是真的有兴趣学，那就要学到底，学扎实了，不能半途而废，要成为一个专业的音乐人。孩子从初中一路走过来，我很欣慰他坚持住了，而且学得还不错，至少这大学读完了也算是科班出身了，比我这自学的可强多了。”说到自己学音乐的儿子，阿铁同其他父亲一样，脸上写满了高兴与自豪。

“你和我爸仿佛就是两列型号完全相同却反向而驰的火车！”我说到。我告诉阿铁，我的父亲以前也是一个文艺青年，也拥有一台巴扬，更为巧合的是，他也从事铁路工作。不同的是，阿铁为了追逐梦想，挥别了铁路；父亲则将自己一生奉献给了铁路事业，放下了自己心爱的巴扬，只是偶尔闲暇才会再把“老朋友”拿出来拉一拉。以往，每当父亲拉奏巴扬，我都会坐在他旁边安静地听完，看着他全身心投入的状态，我仿佛也随他回到了过往的岁月里。我曾问过父亲，放下手中的巴扬，是否感到惋惜。父亲笑着告诉我，年轻时也曾经十分不舍，但是不后悔，通过工作让家庭幸福、生活快乐，偶尔还能拉拉巴扬，自己觉得很满足。

阿铁听完，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轻声说：“你爸和我看似人生道路是背道而驰，却目标一致，那就是让家庭过上好日子，让孩子幸福成长，这就是我们当父亲的心。”“你会拉《异乡人》吗？我最喜欢这首歌了。如果可以的话，想听你拉一曲。”见我这么说，阿铁爽快答应，拿出手机翻出谱子，便拉了起来……

“披星戴月地奔波，只为一扇窗……”我不自觉地跟着哼起来，作为异乡人，他乡却已变故乡，就让我的哼唱伴着巴扬的韵律将对亲人的思念轻声向他们传去吧。（姚诗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