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理住院的时候，邱朦还有很多事儿没处理完。因为床位紧张，主治医生严肃又平静地说，“从片子看，你要引起足够重视，先入院，再看活检的结果。”

邱朦站在医院门口，正午的阳光很刺眼，她却感受到一种彻骨的寒意。迎面来了一位二十几岁的姑娘，手里拿着报告单，胳膊上挎着厚衣服，银盘似的脸上挂满泪珠，没有嚎天动地的哭腔，肆意奔流的泪珠在阳光下闪着光。这大概又是一例重症。邱朦轻轻叹息一声，快速把自己塞进门口待客的出租车，心想赶紧回住处收拾一下住院所需，检查结果还没出来前，先不惊扰父母，他们年岁大了，有些事经不起。

四人一间的病房，加上病人陪护，已是满满当当。早上五点陆续有人起床，七点医生正式查房。江城的医疗水平在整个华中地区排在前列，有许多外地慕名前来就医的病患，这使得医院像一座庞大运行有序的机器。邱朦住下的第一周基本是各项检查，等待检查结果出来后再进行手术等级处置。换上病人服，邱朦摸摸自己脸，还好不是那么苍白冰冷。她告诉自己，做最坏的打算，并积极治疗。

漫长的检查队列，病人们因焦虑和恐惧情绪紧绷，随时会为加塞或擦碰产生口角，邱朦的视线掠过人群，看到角落处有一个十二岁左右的男孩，坐在一卷厚被褥上，眼神紧盯着队列中穿格纹衣服的中年女性。是一对母子吧，邱朦想。

检测试剂注入身体后要静坐半小时后再上机器，趁着等待的工夫，邱朦和男孩搭上了话：“你们住在哪栋楼哇？”“还没住上。要看今天有没人出院退床位”，男孩眼神有些暗淡，“我们在走道楼梯间呆了两宿，这次出门妈妈的钱不够。”邱朦从帆布包里拿了瓶奶茶连带早上准备的面包递给他。男孩眼神清亮了些说，“阿姨，谢谢你！”邱朦笑着看他吃东西，即便是很饿，孩子吃得很斯文，一只手接着掉下的碎屑。面包和奶茶都留了一半。“妈妈还没有吃呢，你排几号？”男孩问。邱朦看了看手中的单子，答：“25。”“我妈妈已经进去了，应该快了”，男孩盯着厚厚的铁门，“妈妈说，检查结果出来后我们就回老家住院治疗，这次出门钱没带够。”“嗯嗯，在家治疗也好呀，更方便些。”邱朦点头，心里想，住下来的开支可不是一星半点。“好了，到我检查了，你照顾好妈妈。”对于萍水相逢的孩子，因为和他妈妈同是病人的身份，邱朦涌起了一股子怜悯的情绪。曾经她也想要个孩子，时间久了，也作罢，现今只能解决眼前的事。

孤独是有级别的，比如一个人看病住院，一个人吃饭逛街，都是属于骨灰级的。邱朦并不想父母跟着一起排队等结果，她想自己先安置好，检查结果没出来前，各种情绪的调动都有可能会让自己陷入混沌。

主治医师也是位女性，邱朦目测年纪与自己相当。她一周门诊两天，手术日四天。手术日一般也有四台要做，主治医师基本满负荷在运转，所以讲病理时，简洁直白。“你这个已经是浸润型三期了，非做不可。术后三个月再开始化疗吧。我征求你的意见看是否确定要做，同时也希望安排好工作生活周期。”

肿瘤是恶性。邱朦想，自己从来没有过中奖经历，即使内心要求自己沉着应对，心里仍怀着一丝侥幸，万一没有呢，谁都愿意是老天眷顾的小孩。“大夫，如果手术必须做，可以的话请安排在这周吧。”邱朦转过身，快步离开医生诊室。脑海里回放着这些年种种失败不如意的场面，她怕自己崩不住。

病床靠着最里边，邱朦裹进被子，像只茧。她想放空一会，断片一样白花花什么都不去想。时间静止，生活暂停。迷迷糊糊中有只柔软的小手在拨弄自己的脸颊，痒痒地，似羽毛。睁开眼，苹果般的小脸呼哧着奶味：“请您吃葡萄干！”隔壁病人家属来探视了，那是位年轻的母亲。她的小女儿是个小天使。邱朦振作起来，一口吃掉葡萄干，“味道很棒哦！”她朝小女孩眨眨眼，孩子很满足地笑着跑进妈妈怀里。无论是什么境遇，人家烟火亲情总是最令人眷念不舍的。

邱朦感觉到饿了，刚才近乎虚脱的无力感消失了，她要好好补充下能量。住院部负一楼有一排小吃点心铺。面对生活的考验，邱朦觉得自己不是谨慎的人，有时用蛮力横冲直撞，有时会怯懦裹足不前，听一段道理太轻易，而任何改变都不容易。接受，是一种态度，也是一种能力，哪怕是一种疾病，在黑暗中生长来的信念是战胜困难的底气。（王 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