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上,一对三十多岁的夫妻,分在两个不同的部门。他们一起工作,扛仪器上现场,写资料送资料,下班后一起带孩子。
建筑行业的人有相同的处境——不在同一个单位,则需要长久两地分居;在同一个单位,则可能不好安顿孩子。而据我观察,这对夫妻却处理得很好,堪称模范。
这对夫妻,丈夫是技术骨干,一个憨厚的实诚人。平日除开工作,便总是呆在临设大院。下班后,紧赶着搭起锅灶烧菜,挥汗忙一阵,做的多半是安徽人喜欢吃的鱼,然后安安生生坐在简易的桌子旁,如果不用加班,一瓶啤酒,就一支香烟,半眯着眼打量埋头扒饭的儿子,偶尔用已经不太正宗的家乡话数落两句。
他似乎不是一个乐意四处跑动的人,因此在其他大多数时间里,他都愿意伴着妻儿。
这完全可以理解。对一名工地男人来说,能与家人在一起时,则尽最大力气在一起,这等于是生活的重大攻略。在工地上,除了工作,能讨一个人的欢心,再教一个小不点儿上进,并且,一个与自己血脉相亲,一个血管里流着自己的血,这样的安排,这一桩任务,或许便是足量的快活。
女主角,也就是那技术员的妻子,一个本本份份、性格温顺的典型的安徽人。在丈夫奔忙于现场的时候,她便在后场做着内业。而她几乎不怎么说话,像是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那些图形和数据上。这一点,让主管很放心。你也几乎看不出她有什么意见,听不到她说几句怨言,这样的性情,也让同事们敬佩并感觉踏实。
当然,作为一名母亲,她不只属于工地,也不只有工作。下午,儿子将要从幼儿园回来,女子就多半有些魂不守舍。而主管即使看在眼里,也不会太多地过问。女子时不时从窗口望望大门口,计算着校车到达的时候,时不时地又想一想孩子的以后和将来。在此之前,善于持家的女子早已经盘算好了晚上和明早的生活。儿子返回,在眼皮子底下做着作业。女子教训着不许胡闹,埋头苦干。儿子时而淘气,女子把眼一横,扬起巴掌,但终于还是没忍心。
作为典型的工地双职工,这一家三口过得忙碌而充实。那间狭促而潮湿的工棚里,时不时传出一家人的笑声、男子的呵斥、女子的嗔怪,真实而和谐。它虽不及家乡商品楼房的舒适,但房愈窄,却仿佛愈显得饱满而充实。
傍晚,一家三口,或乘车,或步行,伴着斜阳从办公区赶到生活区,急急进入这个幸福的处所。清晨,一家三口又互相拉着扶着,匆匆暂离这流浪者的港湾,走向各自的位置。
虽然工作与生活,总免不了或多或少、或大或小的烦恼。但是,在更多同命人抱怨着行业的艰苦、家事的难理、生活的疲累的时候,对行业的共同体验,使夫妇两个有了更深的理解,互相的体谅、支撑,练就了他们的眉来眼去剑。为着简单的生活,为着心内而不只是物质上的富足与幸福,他们看淡了愁事,漂泊,却依伴,流浪,但努力让至亲的人陪在身边,由此,也修成了他们的浪迹天涯掌。
这真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我且把他们比作工地上的神雕侠侣。
大约十年前,“侠侣”中的女人公离开了工地。原因是为了照顾上小学的孩子。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他们的答案很简单,就是为了让孩子学得更安心更努力,以后能考个好大学,能干他自己喜欢的事情,能过上更好的日子,“这就是我们的任务”。
那个工地干了将近五年,也带大了不少孩子。小主人公临别的这一天,工地上的小朋友们都来送行。木棉花在头顶旋转着,从海边的风中划过,落地有声。有的孩子哭了,年龄更小的,却浑然不觉。
然后,工地“侠侣”中的女主人公留在了安徽老家,男主人公则去了另外一个工地。而我们也跟着在不同的工地间流转,最初了解动态是通过QQ空间,后来,看得更多的,则是彼此的朋友圈。
再见到工地“侠侣”,大约是两年前。他们的孩子如愿考上了不错的大学,女主人公又回到了工地工作和生活。彼此的头发都白了好些,大家都已年近五旬。
“是你呀,不认识了?”老同事碰面,格外亲切,但第一眼看到时,却没敢认。当然,二航一家,那是一辈子的缘份,要说真的淡忘,却完全不可能。何况,我们不但曾在一处共事,跟他们一样,也曾在那工地一起安顿过家、拉扯过年龄相仿的自己的孩子。认真讲来,也算是工地养娃“侠侣”中的一员。(易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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